Tuesday, March 31, 2015

谁家丢了“黄金”一条

作者:黄坤浩
新加坡国家博物馆中文义务导览员

原文独角戏小品,以散文格式刊登于《联合早报·文艺城》,2015年3月20日


蒙蒙亮,报时的公开始啼叫了,(啼叫声)喔喔喔————。是甘榜的闹钟,家家户户都听到,不嫌吵闹。城里的早晨呢?组屋左邻右舍,(开关们声)砰哩乓啷,赶着开门关门送孩子上学去,吵得上晚班的朋友不能安眠。

住甘榜的时候,家家户户的距离都比较远,你养你的鸡鸭,我养我的猪,我不干扰你,你不干扰我。早上起来,你在门口刷牙,(漱口声)咯噜噜,啊呸!来一个龙口喷泉。我正好在门口洗好脸,(倒水声)哐嚓!也把一盆水泼出去!(呼唤鸭子)嘎嘎嘎!稍远处响起了一阵喂养鸭子的吆喝声,鸭儿们骚动起来了,(鸭叫声)呀呀呀。甘榜的早晨就这么热闹,可爱极了。

这样的生活方式,大家都相安无事,和睦共处。甚至,你可以在你家门口让狗狗大便,我不理你。我也可以在我家门口让花猫大便,你也不理我。 那时候,乡村地大沙多,狗狗的粪便用泥沙一盖、一埋,没事。没有人出传单罚你五百块。

可现在就不行了。刚才说的那些乡村生活习惯得改一改。我的家和你的,不是紧紧的靠在一起,就是面对面。比如,我的客人来多了,客人们的鞋子一不小心就摆到你家门口,你一不高兴,看见我一关门,你就一件一件把它抛过来。

我家那一层,拐个弯,越过三台电梯,那走道的尽头,住着一位老太太。老太太一见到我都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她家养了只小狗,很可爱,我看了都很想抱起来摸摸它的毛。有一天,我坐电梯回家,电梯门一打开,我的妈呀!(一个跳跃)一堆狗粪。还好我眼明脚快,闪过一边,没碰着那堆“黄金”。

回到家里,心里头老想那堆狗粪。我担心,有人踩到了狗粪,那电梯内外或附近一定会沾满狗粪。如果分小广告或小海报的青年人踩到狗粪后,一定会把狗粪带到我家门口,那怎么办?去把狗粪扫掉,但是,狗主人太缺德了,他家的狗,他应该清除掉。他不做,让别人做,我越想越生气。打电话去市镇理事会投诉?不不,等他们派人来,恐怕来不及了。要是这大半天没人清理,我儿子下班回家时是会踩到的,而且会把狗粪带回家。如果我儿子侥幸没踩到,还有他老婆呢。 想到这里,赶快给他们发短信。发了短信,他们都回电OK。然而,我还是坐立不安,心里一直臭骂那狗主人的缺德行为。因为我家那两个年轻人晚上八九点才回家,都是粗心大意的人,走路看手机不看路。想到这里,就好像看到他们嘻嘻哈哈地走出电梯,“咦!”一人一脚踩着了“黄金”。不行,不行,我是个爱清洁的人,严格讲,我是有点洁癖的那一类。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带上了一张旧报纸和一桶水开门出去。

正在清洗狗粪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了。我家对门的一对母女回来了。年轻的妈妈笑笑地问道:“Uncle你在做什么?”我将手里的黄金打开。“你们看这是什么?”年轻的妈妈捏着鼻子;“咦!”小女孩高兴地说“是鸟粪!是鸟粪!”。“有这样大的鸟粪吗?”紧接着另一架电梯开门了,家里养狗的那位老太太拎着菜篮子走出来。她很有礼貌地问我:“在洗走廊呀?”

“捡狗粪!不知道谁家的狗在这里拉屎?”

“嘘,楼上,楼上!”

“你怎么知道是楼上的?你看到吗?”我从来没发现楼上人家有狗下来。

“没有!没有!我们家的豆豆在屋里。”说完笑眯眯的,走开了。

“你要不要看狗粪的颜色,还是嗅嗅它的味道?也许是你家的狗!”

老太太已经快步进屋里去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我的话。我不喜欢这老太太的那种利己的行为。她有一次提了一桶脏水来到最靠近我家的走道倒水。我马上过去干涉,“你怎么可以把脏水倒在公共走廊上。”“我倒进这里的一个小洞里呀。”“这是雨天或工友洗走廊时排水的,你的脏水有臭味,怎么可以倒在这里?太不卫生了!”

第二天早上。我吃完早餐回家时。电梯门一开,我的妈呀,我终于看到老太太的小狗在隔邻的电梯门外拉屎。小狗一看到我,马上夹着尾巴溜进老太太家的铁门里。我追到它家的门口,小狗还转身对着我旺旺地吠。老太太的男孙子问我找谁?我说你们家的狗又在电梯门口拉屎,赶快叫你的奶奶去捡狗粪。他说奶奶去了巴杀!啊?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守着那堆黄金,还是回家干着急?

一个钟头后,我偷偷去电梯口看看。你们说那堆黄金还在吗?要是那堆黄金还在那里,我该做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再把那堆黄金捡起来,然后,送回她家去?(至此,要充分发挥跟观众的交流技巧,能够激起观众回应,越多反馈越好。)

幸好,老太太还是个明白人。电梯门口的那堆黄金不见了。老太太终于把“黄金”带回家了!老太太几天后在电梯见到我,笑眯眯地谢谢我对她的指点。我对她的那一点“怨气”也很快地消失了。从此,她在远处见到我,便高声跟我打招呼。有一次我一出电梯,看到她正在走廊替她老公剪发。看到落地的头发有的被风吹向我家这边来。我眉头一皱,脸色一沉。她却先说话了:“黄先生,你的头发也长了,我给你理一理好吗?”

我儿子后来知道这件事, 语带威胁、开玩笑说,:“哦,老爸你有girl friend了。老妈知道吗?”

各位观众,你们一定急着想知道我让她理发了吗?下回分解!


注:这个独脚戏小品是于2014年特别为一个社会工作者撰写的。重修于2015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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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rch 27, 2015

挽歌

新加坡第一任总理李光耀先生于2015323日凌晨往生。

在他病危期间,祝福与讨伐的声音已经并存。在宣布李先生百年归老后,有人欢喜有人愁,我们看到歌功颂德的场面,平民哭泣的镜头,也看到嬉笑谩骂与无情的诅咒。

在那个对抗的年代,李光耀对政治对手毫不容情,使许多家庭与个人蒙受一辈子的创伤。经历过的人士,被牵连过的人士,同情的人士都无法忘记那阵苦痛。在铁手腕的统治下,新加坡的经济欣欣向荣,但人们始终无法摆脱心头上如影随形的白色恐惧。….相信这一切都是唱衰挖疮疤的根源。


(1957年,新加坡代表团前往伦敦,出席第二轮独立谈判,归来后公众聚集在政府大厦前大草场。李光耀发表独立演说。图片来源:NAS)

可是大家也都同意,李光耀跟当时许多反殖民地主义的年轻人一样,将青春奉献给信念。殖民地政府一路来都无法解决的城市住屋与卫生等问题,李光耀所率领的团队做到了。在李光耀当总理的最后阶段,我们有一个十分美好,充满希望,生机勃勃的80年代。

在面对印尼对抗后如何改善双边危机的艰难时期,李光耀果敢到印尼国家英雄纪念碑前鞠躬,撒下化解仇恨的鲜花。六四事件,李光耀以小国总理身份,为中美两个大国架桥,缓和了一触即发的国际纠纷。小国的影响力,远远超越了它的土地与人口。

(1963年,李光耀走遍全新加坡所有的乡村,走完这道阶级就是巴西班让的华侨学校。图片来源:NAS 1963)

(1963年,李光耀走访杨厝港,可以想象为何李先生当年深受老人家的支持。图片来源:海峡时报)

每个创造历史的时代都有许多无名英雄,但一将功成万古枯,唯有领导留其名,这是再介怀也无法突破的历史规律。无论我们从美好人生的角度来看待李先生对新加坡的贡献,或是从阴暗的一面来评论李先生的过失,到头来我们看到的是一位从叱咤风云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日益孱弱的气息中受到严重肺感染,2月5日至3月23日间,再也没有离开过加护病房。

这是一个反思而不是互相喊话的时候。在李先生尸骨未寒的此时此刻,我们作为人应该有人性化的一面,用常人应有的善心来对待老人家,并且给予家属慰籍,毕竟他也是别人的亲人,是个祖父,是个父亲,是个兄弟。

我们不妨在这一刻,也以人性化的一面,给予在李光耀的年代受尽创伤的一群人和家属应有的思念与慰籍。

生前事,身后评,死者已矣,争朝夕不在于一时。过来人自会发表传记,文史工作者自会翻阅档案,博士生自会多方考究,汇集成文。三五十年后的评价肯定会更中肯。

以李先生曾经旧地重游的剑桥来叙别。

(设在总统府内的灵堂。图片来源:海峡时报)

《再别康桥》 徐志摩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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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rch 20, 2015

被“武装”的德光岛 Pulau Tekong

从前的德光岛

1828年的Franklin and Jackson地图中,德光岛的名字叫Po. TakungTakung 可能来自马来文“tukar”,也就是“交易”的意思。可能早年的德光岛是一个贸易站,供附近乌敏岛和柔佛的居民买卖货物。

(1828年的Franklin and Jackson地图,德光岛的名字叫Po. Takung,在图的右上方)

今天的德光岛已经完全被新加坡武装部队“占领”,成为军人专用的地方。上世纪70年代,当我还是个中学生,第一次在岛上露营的时候,这里还是个平民居住的地方,世世代代都在岛上生活。我们在沙滩露营,还用附近马来村民的水井。那是我第一次学习到打井水的技巧,也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男人和女人赤裸着身躯,在夕阳椰影下打水冲凉那种淳朴的民情。

(岛上的田园风光。图片来源:新加坡国家博物馆摄影展馆)

(1860年代,画家绘制的德光岛民的生活)

 我在新加坡工艺学院念书的时候,有一个外号“德光”的同学,可是货真价实的德光岛的儿子。他的家在德光岛,叔叔则住在勿洛的政府组屋。周日,他在叔叔家寄宿,每天早上搭乘2号巴士到桥北路,再转209号巴士到Dover Road的校园,来回超过三个小时。到了周末,他就在樟宜码头乘坐驳船回外岛的家。

当年的军旅生涯

上世纪80年代初,我服兵役的时候,军人和平民共处在同一个岛上。岛上有两个营区,作为后备军人受训之用。我被派到岛上做训练官,住了一段短时期。没有训练的夜晚是相当单调的,不像在新加坡本岛那样有夜生活。在德光岛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只好聚集在小小的军营餐厅看电视。虽然接收到的影像很差,一个人有四五个影子,但还是聊胜于无。对更多年轻的小伙子而言,最大的吸引力是餐厅里头卖饮料的美少女,倚在柜台跟美女“仙桃”(吹牛)一番,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美女年约二十,就像含苞的鲜花,她的“制服”是白色无领汗衫和浅绿色短裙。有时候她会故意生气撒撒娇,对着那群口不择言的男生怒目圆瞪,一旦他们嬉皮笑脸地道歉,并买下瓶装水赔罪,美女就会绽开笑容,迷倒众生。大家就这样互相娱乐,每晚上映着相同的一幕戏,度过从Ah boy to man,小男生转型为男人的岁月。
偶尔我们也会在岛上探索,看看奇礁异石和还保持着自然生态的红树林。榴梿季节到了,还会四处找榴梿。岛上的榴梿多数是名果有主,不可以随意捡拾,否则会被军法处置。在岛上生活一阵子后,我们已经摸清门路,知道那些是野生榴梿,乘着还有余温,就地解决。可能是拜土地与海风所赐,这些德光榴梿虽然不大,但白肉苦中带甜,比接种的猫山王还要好吃,难怪当年的马来人要“当了纱笼吃榴梿”了。
(德光岛上的红树林。1981)

(颈石Batu Berleher。1982

当年渡海到德光岛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樟宜码头上船,柴油机推动的驳船需要约25分钟的航程;不然就在附近Hendon Road的第一突击营那儿乘坐武装部队的运输艇(RPL),约45分钟。虽然只差20分钟,我们都乐意付$1.50给驳船师傅,至少可以在新加坡本岛多呆一阵子,可见回营的心情是挺复杂的。



(当年可以在这个樟宜码头乘驳船去德光岛和乌敏岛

好容易挨到周末,有时候我们会在码头旁的德光海鲜酒楼吃一顿好料,奖赏一下自己才踏上归途。虽然叫做海鲜酒楼,其实是简陋的咖啡店,但是厨师的手艺可是一流的,价钱也为我们阿兵哥量身定做,相当大众化。
岛上有一个不明文的规矩,就是星期四没有夜间训练。当时谣言四起,说某一个星期四晚上,一个兵士在行军的时候离奇失踪,隔天找到他的尸体时,他的内脏外露,也有人说他的肚子爆开等。过后的每个星期四晚上,他的灵魄都会在岛上飘荡,许多士兵都说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自此以后,“星期四迷离夜”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德光岛的鬼故事。
(岛上已经失去这些昔日的色彩)


(德光岛的日落。1981)

德光岛“长大”了


今天的德光岛并吞了对岸的小德光岛和炮台岛。小德光岛填土时,邻国马来西亚曾经提出抗议,认为影响了柔佛海峡的水流和军民的日常作业,在20037月将抗议书提呈给国际海洋法庭。法庭下令新马两国进行磋商,一年后再提呈同意书。新加坡修改了一部分填土的计划, 20054月将两国签下的协议书提呈上去,德光岛的扩张计划才告一段落。

德光岛还发生过两起轰动的事件。1990529日,三头野象游过1.5公里的柔佛海峡,在德光岛登陆。这群“非法移民”被逮捕后,在610日被遣返回柔佛森林。20043月,三名枪匪从马来西亚偷渡到德光岛,新加坡武装部队出动直升机、突击队、雷达侦察系统、第二步兵营和警察等进行地毯式搜寻。最后,三名匪徒分别被辜加兵和海岸卫队逮捕,随后被提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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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rch 13, 2015

食在他乡的季节

照理不应该有乡愁。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从前的家在这片土地上,现在的家还是在这片土地上,何来的乡愁?

童年是记忆里的故乡,物换星移中找不到童年故乡的感觉,所以才激起思乡的情绪,才油然产生乡愁。

有人说“记忆里的味道,是藏在食物里的乡愁。无论你走得多远、离开多久,它总在你的灵魂深处守候。甚至,你走得愈远、离开愈久,想念的滋味,对你召唤的次数愈多”。

记忆里藏在食物里的乡愁是阿嫲的顺德私房菜的味道,阿嫲往生这么多年来,私房菜也跟着她一起远走他乡。数十年后,目前在香港念大学的忘年之交阿Kat在湾仔道找到一间叫做“名门”的小餐厅,品尝到阿嫲的菜色,虽然煮法不全然相同,但已经足以留恋不已。


(香港湾仔的名门餐厅内)

童年的风味菜


当晚点了三个童年风味的主菜:杏仁白果煲猪肺,苦瓜肉碎蘑菇煎蛋,酿鲮鱼。

小时候在新加坡还可以吃得到猪肺,家里常用猪肺和白菜干来煲汤,价廉又有营养。由于清洗猪肺,尤其是通洗气管的功夫多,需要灌水和出水,又担心胆固醇等,后来都在市面上销声匿迹了。

(煲过汤后的猪肺)

传统的家猪食材都是以形补形:猪脑补脑、猪肺补肺、猪肝补肝、猪肾补肾、猪肚补肚、猪肠补肠,在“名门”吃了猪肺喝了靓汤,感觉功效神奇,气管竟然通畅无阻了。

苦瓜肉碎蘑菇煎蛋的秘诀在于引味,将各种食材的香气带出来。这么多年来,这是最好吃的煎蛋,但比起阿嫲的蛋角,还是缺少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如餐馆主人所言,大体上顺德菜色是如此,不过一方水土一方情,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每条村落都有各自的小变化,因此才能分辨出家乡菜的味道。

(苦瓜肉碎蘑菇煎蛋)

若要制作阿嫲的蛋角则更考究心思,使用鱼肠、肉碎、菜豆等,充满了农家气息,味道配合起来相得益彰。煎蛋角要用小火,使鱼肠的油脂完全溶化入鸡蛋中,同时又要确保鸡蛋蔬菜不过熟,现在已经没多少人有那种耐心和本事了。以前在顺德养蚕的年代,使用的是地道的桑叶,只是到了国外才用菜豆、梅菜等替代。

酿鲮鱼


酿鲮鱼的做法倒是勾起我几乎已经忘怀的记忆。它的做法是先起鱼肉,去掉鱼骨。起骨后的鱼肉剁成鱼茸,跟肉碎马蹄冬菇香料等一起搅匀,然后装回肚皮内,还原成鱼的原形。跟豆豉蒜蓉见油爆香后,加水焖约五分钟就大功告成,口感滑嫩而富有弹性了。

(酿鲮鱼)

(鱼茸、碎肉、马蹄、香菇等酿回去鱼皮下,还原成形)

鲮鱼是中国南方常见的淡水鱼,但新加坡找不到,所以当年阿嫲使用的是价廉肉甜的豆腐鱼。豆腐鱼也就是潮州福建人叫的番薯鱼,现在巴刹超市叫黄尾鱼。广东人称它为豆腐鱼是因为本地的西刀鱼价格昂贵,一般家庭酿豆腐、煎鱼饼等所使用的鱼肉都以豆腐鱼来取代。

现在回想起一个过去的年代,顺德妈姐深受本地雇主欢迎,除了手脚勤快之外,少不了从家乡带来的私房菜。顺德是中国南方的鱼米之乡,顺德与粤菜都是同一个菜系,但粤菜多选用山珍海味做原料,而顺德菜则相反,往往就地取材,以当地最常见的鱼瓜果菜做食材,通过精湛的厨艺来烹制佳肴,也逮住一家大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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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rch 06, 2015

火炭 - 唤不回的流金岁月 (Charcoal)

原文“黑金-唤不回的流金岁月”刊登于《联合早报》2015年1月18日


淡淡炭火香


丹绒禺的加冷河畔有一条Kampong Arang Road,Arang就是火炭的意思,显然这里曾是个跟火炭有关联的甘榜。

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清河前的新加坡河是条黑水河,那么丹绒禺这一段加冷河可以称为炭水河,常年漂浮着炭灰,河边的黄泥路也是黑色的。一天下来,最幸福的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在连墙壁也是黑色的屋子里,品尝劳作换来的米饭香。

根据在那一带长大的老伴的回忆,上世纪70年代,她在附近已经消失的丹戎禺小学念书。当时有一位家里卖火炭的同学,玩剪刀石头布的时候,最显眼的就是藏在指甲的炭灰。黄昏时分,又见炊烟吹起,小孩在火炭烧饭中长大,开枝散叶。代代相传中,没有传入现代家庭的偏偏是火炭。

(充满古早味的火炭)

火炭曾经长驻寻常百姓家,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必需品,直到国人陆续搬入政府组屋,才被方便洁净的煤气和微波炉取代。不过,年轻人喜欢的BBQ、本地美食如沙爹、鸡翅、肉干等还是使用火炭烘烤,有些卖沙煲饭的摊贩坚持使用炭炉,还原难以忘怀的古早味。

上世纪80年代,街边小贩陆续迁入小贩中心之前,我就曾经在牛车水史密斯街的大排档见过引火入锅的绝技。炒河粉师傅在最后关头,单手把笨重的铁锅提起来,侧着往炭炉一伸一抽,炭火在锅里燃烧一阵子,然后倒在棕榈叶上。略焦的河粉、淡淡的棕榈香,街边厨艺养活了一家人。


本地的火炭业


本地的火炭商经营的是入口与行销生意,有些曾经在印尼投资生产火炭,形成一条跨国的供应链。

义工朋友中,绳绪的父亲吴慈础老先生从先辈手中接管火炭业,日战前已经在“八间仔”营业,八间仔就是现在的China Square。数度搬迁后,吴老先生在德福巷租下一个小仓库,守护祖业。

(德福巷Defu Lane的火炭仓库,拜的是妈祖)

吴慈础是本地火炭商局主席。上世纪50年代,百多家炭商成立了火炭商局,並在芽笼的会所设立供奉妈祖的炭商宫,庇佑水路平安。随着时代的演变,火炭商渐渐式微,目前有规模的只剩三几家,走过半个世纪的火炭商局则在数年前解散了。

吴慈础还保留着火炭商局的前身,成立于1927年的“柴炭商行公局”和日治时期的“昭南薪炭协议会职员”的徽章。

(1927年,柴炭商行公局的勋章。照片来源:吴绳绪)

(日据时期,昭南薪炭协议会职员勋章。照片来源:吴绳绪)

到德福巷参观时,从吴老先生口中了解到本地的火炭主要源自苏门答腊的石叻班让。上世纪50年代前,由水路运来的火炭在美芝路码头卸货。美芝路填土兴建独立桥后,才改在丹戎禺靠岸。


(在丹戎禺码头卸货。NAS c.1980s)

随着上世纪80年代展开的清河运动,火炭的落货点搬迁到罗弄哈鲁士。七、八年前,罗弄哈鲁士重新发展为生态园,没了东部码头,火炭必须先在峇淡岛装箱,再运到巴西班让码头去。

本地也有少许火炭来自马来西亚的太平。太平的火炭木质好,火势旺盛,不过价格相对昂贵。



(罗弄哈鲁士Lorong Halus Wet Land曾经是火炭的落货地点。c.1992. 图片来源:NLB)

(罗弄哈鲁士Lorong Halus Wet Land曾经是火炭的落货地点,如今转型为自然生态湿地)

十八丁炭窑


我跟一群义工朋友驱车北上,前往太平十八丁的炭窑参观,为的是解开为何新加坡不宜生产火炭的疑团。

马来西亚拥有富饶的红树林,西马的红树林面积达到1000平方公里,单单十八丁52公里长的红树林保护区,就占地超过400平方公里,相等于半个新加坡跟各周边岛屿的总面积。

马来西亚的炭窑已经运作了八十年,西马的炭窑区分布在柔佛(15个)和十八丁(348个),马六甲的两个炭窑则已经废弃不用。十八丁的红树林有一套完善的管理体系,保护工作从二十世纪初就已经开始进行。每一年政府为每一个炭窑分配约两公顷的森林砍伐地,但必须在森林局的监管下才能采伐。

Bakau Minyak和Bakau Kurap这两种红树是制造火炭的良材,但必须长满20年才能砍伐。


(晒海产)

富庶的红树林启动了当地的火炭工业,带来约1200万新币的年收益。不过,红树林所提供的生态环境才是真正的经济来源,渔业的收益是火炭的八倍。马来西亚霹雳林业部和《马·星洲日报》(2014年5月19日)等都有相关资讯。

对寸土尺金的新加坡而言,一半的土地面积只能带来一亿元的年收入,不可能养活500万人。

(砍伐后的红树桐)


(树桐与炭窑)

十八丁炭窑都建在沼泽旁的锌板屋里。炭窑以砖块和红土筑成,直径约6.7米。制炭的原理跟新加坡裕廊Lorong Tawas的两条龙窑相似,通过烟熏将树桐的水分烘干,因此类似蒙古包的炭窑都呈半圆形,圆弧的力道最强韧,空气对流也最匀称

火炭的制作过程约一个月,一年开窑十二次,农历新年也照常运作。员工先将砍好去皮,高度约1.6米的红树桐垂直排列在炭窑里,每一根红树桐底下都垫上一块红砖,让热气流通。如果树桐底的热度不足,就会产下俗称“黑金”的生炭,造成无谓的损失。

(运作中的炭窑,两旁冒出的白色的烟雾表示蒸汽未干,必须继续保温)

炭窑能容纳1500根树桐,填满后封口,只留少许让浓烟流入的洞口。窑内的热气保持在85度,到了第三个星期才把洞口完全封闭。师傅根据两旁排烟口的烟雾来估计火炭的熟成度,等炭窑冷却后才开窑。

在烟熏的过程中,红树桐是没有燃烧的,而是通过热气将水分蒸发掉。每烧一次窑,总重量约40吨的树桐,只能制成10吨左右的火炭。

(烘培后的树桐,重量剩下四分之一)


第三代掌门人洪诗敬


年轻的洪诗敬的家族原本有八个炭窑,80年前便开始运作。从爷爷手中传承下来,逐步递减至三个。洪诗敬幽默地自我辩护,不是他败家,而是因为政府通过每十年更新一次执照来管制炭窑的数量,并且限制每年只能砍伐两公顷的红树。

(洪诗敬在工作中)

洪诗敬和他的员工一样以劳力换取生活,全身沾满了炭灰。我走入其中一个已经“冷却”的炭窑,里面的空气干燥,酷热难耐,跟桑拿相似。令人肃然起敬的是一位年迈的妇女,全身包得密密的,蹲在窑里大半天,正在清理地上的碎炭。

(炭窑同样少不了外劳)

几度夕阳红


洪诗敬表示,十八丁火炭主要外销到日本。早期大马的炭窑业是由日本人和华人联营的,日战后,日本人全身而退,日本国内也不再生产火炭这种低利润的产品。日本厂商将入口的火炭华丽包装后,以翻了百倍的价格销售到世界各地。在超级市场看到的适用于雪柜、汽车、鞋橱等的日本火炭除臭剂,原产地可能就是十八丁。

火炭、炭窑对华人而言都是夕阳行业。数代人生活下来,日子逐渐好过,还有谁愿意在酷热的环境下传承祖先的资产呢?

对早年丹戎禺的街坊而言,炭水河冲走的是一代流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