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27, 2015

从前的广东民谣

小时候学会了好些源自广东的民间歌谣,晚上睡前跟着祖母哼着哼着,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白天一群小朋友凑在一起,大家排排坐唱歌谣,玩游戏时顺口溜,快乐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随着三十余年前政府精心策划一场轰轰烈烈的讲华语运动,紧接着严禁大众传媒播送方言节目,这些传统歌谣在多重打击下几乎销声匿迹。

孩子小时候,曾经教他们“月光光”,没一会儿他们就学会了。后来上学校后,方言敌不过正规教育,一轮明月照沟渠,脑海里的“月光光”荡然无存了。

最近筹办“这里是新加坡”活动,刻意安排了方言节目,让大家尽兴。艺联剧团演唱了多首传统广东歌谣,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

(艺联剧团的广东歌谣表演。摄影:卓裕章)

早年的广东歌谣除了在岭南与香港流传外,也随着先民漂洋过海来到新加坡。故乡在千里之外,流传到本地的家乡文化可以慰藉思乡之情。

这些民间歌谣各有千秋,有些头两句使用不相干的引子来押韵,有些直接切入正题,环环相扣下,将民俗语言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人称民间歌谣为“庶民文化”,也有人称之为“历史民俗的活化石”,通过口授的形式传播开来,不知不觉的成为学前教育的好工具。

虽然童谣、儿歌与民谣存在着本质的分野,但它们都多少反映了当时的风俗与民生,甚至在欢笑声中,对未来充满期待。不过,口头传授的过程中,不免因为记忆或者民间创意,多少增添润饰一番,因此流传的版本大同中存在着小异。

本地没什么原创的广东歌谣,倒是香港的音乐人根据原来的口述素材改编,甚至填上新词,谱上曲调,灌录卡带,为传统歌谣赋予生命力。

月光光


《月光光》是流传至今最家喻户晓,最多人传颂的歌谣,对口式的歌词相当逗趣,虽然长了些,但容易记。绕了一大圈无非是希望侵占中国的“番鬼”早点死,所以结尾时,“沉死佐两只番鬼仔,一只浮头,一只沉底。”
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姜。子姜辣,买蒲突。蒲突苦,买猪肚。猪肚肥,买牛皮。牛皮韧,买张刀。刀背薄,买菱角。菱角尖,买马鞭。马鞭长,买只羊。羊沉底,沉死佐两只番鬼仔,一只浮头,一只沉底。

落大雨,肥佬肥腾腾


《落大雨》和《肥佬肥腾腾》都以明喻诙谐的方式反映了家乡所面对的天灾人祸。岭南地区曾经是个典型的水乡,端午节前后都有水满之患。有时候碰上连绵多日的滂沱大雨,淹水的情况特别严重,只好苦中作乐。世道欠佳的时候,“肥佬”连回家大便都会碰上敌人,真是霉运十足。


《落大雨》
落大雨,水浸街,阿妈担柴上街卖,阿妹落地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肥佬肥腾腾》
肥佬肥腾腾,买旧猪肉去拜神。行到半路屎弗痕,返到屋企没晒人。打开个痰盥有敌人,肥佬只好做难民!


鸡公仔,自梳歌


《鸡公仔》与《梳头歌》都是跟自梳女相关的歌谣。自梳女又称妈姐,来自顺德与周边乡镇。19世纪中至20世纪初,广东缫丝业蓬勃发展,催生了古越的习俗,妇女有自立的经济能力,选择摆脱传统婚姻的枷锁,梳起不嫁。《鸡公仔》反映了嫁人后的惨状,《自梳歌》则是在观音面前梳起时,老妈姐对自梳女的祝福。梳起的习俗从珠三角传到新加坡,我年少的时候还在本地见过梳起和开开心心摆没有新郎官的“喜宴”的仪式。


《鸡公仔》
鸡公仔,尾弯弯,做人新抱甚艰难: 早早起身都话晏,眼泪唔干入下间。 下间有个冬瓜仔,问过老爷煮定蒸? 老爷话煮,安人话蒸。 蒸蒸煮煮都唔中意,拍起台头闹一番。 三朝打烂三条夹木棍,四朝跪烂九条裙! 讲卑爹妈唔信我,解开裙带血淋淋!

《自梳歌》
一梳福,二梳寿,三梳静心,四梳平安,五梳自在,六梳金兰姐妹相爱,七梳大吉大利,八梳无难无灾。


凼凼转,点虫虫,路好行,卖懒,拍大骳


为了鼓励农家孩子快高长大,好好做人,日后成家立业,民间流传了好笑好玩的歌谣。炒米饼、糯米团、龙船荔枝基等岭南地区的特色,都收录到歌谣中。


《凼凼转》    
凼凼转,菊花圆,炒米饼,糯米团,阿妈叫我睇龙船,我吾睇,睇鸡仔,鸡仔大,摞去卖,卖得几多钱?卖得三百六十五个仙,买条大龙船。

《点虫虫》
点虫虫,虫虫飞,飞到荔枝基。荔枝生,仔仔未识行,荔枝熟,仔仔走去摘满屋。

《路好行》   
行,行,行,行到街边拾个橙。橙好食,路好行。

《卖懒》
卖懒,卖懒,卖到年卅晚,人懒我唔懒。

《拍大骳》
拍大骳,唱山歌,人人话我无老婆,嘀起心肝娶返个。有钱娶个娇娇女,无钱娶个豆皮婆。豆皮婆,食饭食得多,屙屎屙两箩,屙尿冲大海,屙屁打铜锣。

 

又喊又笑,排排坐,捉贼 ,麻雀担竹枝


小朋友在一起戏耍,也有属于他们的民间歌谣,比如玩兵捉贼的游戏,必须分组,就有了“点兵兵,点贼贼”。那个小朋友玩输哭了,大家就会安慰他,使他破涕为笑,然后又再捉弄他,取笑他“又喊又笑,乌蝇打醮,蟾蜍攋尿,老鼠过桥”,搞不好又要嚎啕大哭一场了。


《又喊又笑》
又喊又笑,乌蝇打醮,蟾蜍攋尿,老鼠过桥。

《排排坐》
排排坐,食粉果,猪拉柴,狗烧火,猫儿担凳姑婆坐,坐烂个屎窟唔好赖我,赖翻隔篱个二叔婆。


《捉贼》
点兵兵,点贼贼;点着边个去做兵,点着边个去做贼。

麻雀担竹枝
麻雀仔,担竹枝,担上街头望阿姨,阿姨梳只玲珑髻,插朵红花伴髻围。袢带又长脚又细,咁好花鞋踩落泥, 咁好白饭喂只猫猫仔, 咁好姑娘嫁个烂赌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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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November 24, 2015

新典现代舞蹈团“空间2015”(Milieu 2015):流逝

以妈姐为中心的当代舞


“流逝”(Fade)是华族舞蹈出身的刘美玉所编的当代舞,追忆曾经出现在新加坡近代史上的广东妈姐的故事。

妈姐来自广东省顺德与周边城市,由于家乡缫丝业没落,不惜千里水路,来到新加坡当家佣。1930年代是中国妇女南来的高峰期。劳碌一生后,有些妈姐返回家乡终老,更多留在新加坡孤独一生。

(妈姐:上世纪80年代前街头上司空见惯的风景线)

妈姐也叫自梳女,通过自梳仪式将辫子扎成发髻,终身不嫁。如今“自梳”这个反抗传统婚姻的习俗已经成为过去的名词。

关于以妈姐为题材的创作构思,刘美玉表示:“这个创作里我主要是用妈姐这个人物,从妈姐这个人物里面看到时光流逝得很快。她们付出她们的青春、美丽和时间,然后在新加坡辛苦地工作,这样的一个坚强的精神。逐渐的她们老了,慢慢的我们的时代也忘记了她们。所以我借用这个作品来表达她们的意志和坚强的人生,很有骨气的女性。”(Milieu 2015 Trailer 1)

(刘美玉:我借用这个作品来表达她们(妈姐)的意志和坚强的人生。图片来源:新典现代舞蹈团)

当传统与当代艺术撞击


似曾相识但已经流逝的场景,讲究“流放”意识的当代艺术,两者的结合是非常大胆的构思。虽然妈姐活跃于过去的年代,但在上世纪70年代末已经陆续退出职场,取而代之的是能讲英语,迎合放弃方言后的市场大环境需求的菲律宾家佣。口操英语的外籍家佣在上世纪80年代异军突起,早已成为新加坡的人文景观。

记得四月份我们一伙人正在为今天(11月24日)开馆的国家美术馆作准备,沉浸在各类东南亚与本地艺术的氛围中,跟一起上课的同学贾岷莎和陈春宝谈起对舞蹈表演的某些期待。春宝也是新典舞蹈团的董事岷莎和我都很向往能够看到华乐伴奏下,梳着长辫子的妈姐以芭蕾舞与传统华族舞蹈结合的演绎方式,呈现一段在本地消失的女性史迹。

这样的传统与当代、东方与西方结合的元素到底会擦出什么火花,我身为外行人并不知道内行人的苦衷。不过可以想象,对年轻的舞蹈家来说,通过当代舞的肢体语言来演绎完全没有接触过,甚至不知道存在过的妈姐,等于从当代艺术走入传统思维,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但我觉得,这样的挑战正是文化熏陶的魅力所在,甚至可能成为未来的当代舞蹈的亮点。

八月的新加坡是个炎热的季节,跟刘美玉在冷气的国家图书馆的地图展上相遇。美玉表示年幼的时候,姐姐由妈姐收养,也就是妈姐的养女。虽然没有血缘,两人却情如母女。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对《广东妈姐》书中的妈姐们感触良深。

我觉得美玉早就已经有个为妈姐编舞的底稿,《广东妈姐》只是顺风助长了气焰。接着下来,我们看到了“流逝”这场演出。

(“流逝”彩排剧照。图片来源:新典现代舞蹈团)

美玉在舞蹈中所探索的是传统与当代交融的境界:“传统可以有现代美感,现代也可以传承传统精神”。

传统与现代的精神还包括第一次跟鼎艺华乐团乐手一同通过现场演奏,大家一起接受传统与现代的挑战,将二胡、阮、箫、笛、琵琶、锣和鼓的特色与当代舞结合。有过这次合作,如音乐家所说,或许日后他们可以学习舞蹈,舞蹈家可以学习华乐,彼此间培养更多的默契,让艺术升华。

妈姐精神的延伸


“流逝”使我感触良深,这是除了因为传统与当代元素的撞击外,也出自妈姐精神的感召。回想起写《广东妈姐》的时候,怀着感恩的心态以及年轻的时候对中文、对社会底层的群体的承诺,要以熟悉但在本地逐渐流逝的文字,来为熟悉但在本地流逝的族群留下足迹。个人的能力虽然有限,但值得期待的是这块砖瓦能引起有心人的共鸣,关心社会底层的族群,丰富这方面的生活史。

妈姐对传统婚姻的解读与对生命的执着感染了许多人。首先看到在国家博物馆举行的两场讲座,中英文人士坐满了黑箱剧场。但这只是插曲,后续才是重要的环节。

年轻的李佩珊毛遂自荐,参与了探访老人家的义务工作。牛车水万拿街大牌五号组屋仅存三位老妈姐,其中一位不良于行的老妈姐“七婆”最近由侄儿接去曼谷,看来是准备在泰国终老了。李佩珊为七婆写下了传记。

(七婆前往曼谷常住前,李佩珊为她写下传记。图片来源:李佩珊)

(居住在牛车水万拿街,目前还健在的95岁老妈姐何冠英女士。图片来源:梁金菊)

牛车水原貌馆研究员阅读了《广东妈姐》后,自动给我拨了电话,对忽略了曾经成群结队,出现在牛车水的妈姐再三表达歉意。她表示重新布置的原貌馆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只能挤出一面小墙,容纳妈姐的历史。

中国顺德政府看过《广东妈姐》后义不容辞,拨款给新加坡顺德会馆,由我负责在顺德会馆小小的空间里设立了展览馆。过后中国广东电视台、顺德文化局等陆续有专人来新采集更多的资料。


(新加坡顺德会馆内设立的小型“妈姐展览馆”)

(新加坡顺德会馆内设立的小型“妈姐展览馆”:妈姐常用的梳妆物品)

新加坡文物局在导览义工晚宴上特别感谢“妈姐”这个跟文物局的文化遗产节合作项目,为一个被时代忽略的群体定位。国家博物馆的策展员美君特地在重新布置的生活馆设计了楼梯底的妈姐角落。

新典现代舞蹈团的“流逝”安排了一段年轻的妈姐梳发盘髻,老妈姐在一旁吟唱歌儿的舞台剧场景:“一梳福,二梳寿,三梳静心,四梳平安,五梳自在,六梳金兰姐妹相爱,七梳大吉大利,八梳无难无灾”。自梳女就在这一刻跨越另一段人生。

饰演年轻妈姐的Adele Goh(吴玉丽)在梳头时心头有一股强烈的激动,强忍着即将涌出的眼泪。

(与扮演年轻妈姐的舞蹈家Adele Goh在演出后合影)

年轻的舞蹈员如何走入妈姐的世界,体会妈姐的喜怒哀乐?演出后的对话会上,吴玉丽表示美玉给予Joy Wang(王宁)和她两位“妈姐”许多提示,演出前吴玉丽甚至翻阅了《广东妈姐》数遍,因此演到梳头那一刻突然感怀身世,特别投入。

两位“俏妈姐”通过优美的肢体语言呈现出一场主题鲜明的当代舞,这是“流逝”对历史的良心与对妈姐族群的肯定。从我的观赏角度,这才是当代艺术应有的内涵,而不只是流于肢体的形态自我的舒放

时空与现实


很期待妈姐故事的另一个艺术升华,例如类似天鹅湖般,有一场完整的演出。

征求了贾岷莎的观后感,她表示或许先看了《广东妈姐》这本书,受到先入为主的影响,觉得“流逝”只是单薄的片面。但相比之下,“流逝”是近年来所看过的当代舞中最完美的演出。鼎艺的现场演奏的水平,带来意外的惊喜[注1]。原来岷莎跟我一样,对下一场表演充满期待。

不过民间艺术团体可能有另一层考量,就如美玉表示,像妈姐这样的题材,“只有我们同时代的人才会有共鸣”。

同样的理由,讲究感觉的当代舞或许只能在某些年轻人中取得共鸣,流逝的是年华渐老的观众。

我们所处的毕竟是个商业社会,搞艺术需要经费,舞蹈员需要吃饭,有一天需要养家。观众群与共鸣度是必要的考量。

(夜空下Esplanade Theatre Studio外有现代化的风景线,但暗藏着传统与现代的人文撞击)

回归现实之后,我依旧希望在心头上保持一份老掉牙的纯真:老人家可以与年轻人对话,传统与当下可以并存。

附记:谢谢美玉的邀约,观赏了在Esplanade Theatre Studio 演出的Milieu 2015,2015年11月13日夜场。

注1:
陈庆伦:笛子,箫、陈彦聪:二胡、谢培颀:琵琶、卓开祥:打击乐、曾靖文: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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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November 20, 2015

《阿德下南洋3:美食天堂》 - 走过路边摊的年代

跟着新加坡华乐团玩透透


2015年11月7日下午,赴新加坡华乐团之约,在前新加坡大会堂的音乐厅跟众华乐艺术家一起玩透透。这回随着《阿德下南洋3:美食天堂》,品尝街边美食。老朋友小朋友开心之余,也打造了温馨的回忆。

(学生的路边摊模型制作)

(跟华乐团艺术家们合影)

距离《阿德下南洋2:街戏风情》,阿德在新加坡又过了一年,还结交了新朋友“Jing Suka”(真喜欢),菜刀、碗碟、水桶、锅盖等厨房器皿都成了敲击乐器,活像“新加坡华乐团餐馆”。回味起来,这些声音都是当年五角基骑楼下,大街小巷的生活篇章。

华乐团的朋友纷纷表示,《阿德下南洋》系列是最好玩,连全体行政人员都有份直接参与的活动。配合着“又见一年”的气氛,心情都比较轻松,可以寓工作于娱乐,又可以套上轻松的穿着,开开心心又一年。

(轻松逗趣的指挥与演奏。图片来源:新加坡华乐团)

(开心的演出。图片来源:新加坡华乐团)

(“新加坡华乐团餐馆”)

比如中阮演奏家冯翠珊持续去年的装扮,以三水女工的形象上阵,不过她说今年多养了宠物,就是手上的Kitty猫。

以碎花睡衣上阵的Joanne 说,可以在公众场合穿着睡衣到处走,真写意!这套睡衣是一位团员从阿嫲的衣箱翻出来的,穿在身上颇具复古的味道。我印象中这类睡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装扮,清晨与夜间都可看到妇女穿着睡衣在街上寒暄寻美食。

(中阮演奏家冯翠珊以三水女工造型上场,这回养了宠物Kitty猫。)

(行政人员Joanne:碎花睡衣藏在一位团员的阿嫲的皮箱里。)

嘈杂的街边饮食曾经陪伴着我们的先辈走过艰苦的岁月,也陪伴过我们这一代人,拼凑成温馨难忘的往事。在平凡的食物中,蕴藏着许多深刻的回忆。而每一道食物都包含着各自对人生的想法,传达记忆中的故事。后来路边摊都被“赶”到小贩中心去,才正式向古早的年代挥别,为传统街边摊贩画上休止符。

这段城市变化的故事,就如打油诗所描绘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街边叫卖声,往事知多少!

回味往事中,随行的美凤、美珠姐妹,书写文学协会的辛羽、志强和淑芳都愉悦地回应说这是场别开生面,十分轻松的音乐会。年轻的学生是维护一方华人文化的希望,他们当中未必每人都会参与乐器演奏,但只要培养起兴趣,就能够支持华乐的传承。相比之下,新加坡华乐团所走的路肯定比新加坡交响乐团要艰辛得多,使命感也强撼得多。

不过就像过去的小贩,从路边摊、大排档、咖啡店、小贩中心走到食阁、餐馆,华乐团一样有个演变的过程。希望有一天华乐团提升为国际公认的饮食集团之后,不会忘记还有许多人的心中依旧有个路边摊。

从路边摊过渡到小贩中心


小贩中心是这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在过去的年代,路边摊则是大家熟悉不过的风景线,30年前还跟我们一起生活。

(1930年代的路边摊。图片来源:NAS)

1972年,政府在裕廊 Yung Sheng Road 建立了第一个小贩中心来安置路边摊贩。Yung Sheng Road熟食中心俗称“六十摊”,顾名思义,刚开始营业时,这里有60个熟食摊位。60摊越做越旺,发展成后来的 Taman Jurong Food Centre。

1975年,政府在皇后坊(Empress Place)、惹兰勿刹(Jalan Besar)、德明路(Dunman Road)、锡安路(Zion Road)以及其他地方兴建10个小贩中心,安置千名熟食小贩。


(这类路边摊一直持续到1986年底才完全迁入小贩中心。图片来源:NAS)

此后十年间,小贩中心如雨后春笋,全新加坡设置了113个熟食中心。到了1986年底,牛车水大厦落成后,最后一批路边摊正式向新加坡街头挥别。

自此以后,路边摊那种充满生命力的沿街叫卖的情景,走入只能回味的历史中。


(1980年代在新加坡河畔的熟食中心,远处为当时的所得税局,前身为邮政局,现为浮尔顿酒店。图片来源:NAS)

跑地牛



在管制路边摊时期,政府除了兴建小贩中心,发出营业牌照之外,还出动地牛(稽查员)来取缔无牌小贩。一旦被地牛逮住,除了谋生的工具被充公之外,还必须上法庭认错缴罚款,一家人的生计顿时陷入困境。因此街边小贩都会互相支援,通风报信,跑地牛已经成为日常作业。


(“地牛”取缔无牌小贩。从汽车模式与警察穿短裤,可能是1960年代。图片来源:NLB)

有些比较有人情味的地牛会采取网开一面的方式。地牛来到时会站在身边,向摊主要身份证,买卖可以照做,反正就是你抄你的登记,我做我的生意就是了。就如为了生活,不能不推车做小买卖的陈玉英所说,抄多几次之后,彼此都熟口熟脸,程序都自动化了。

后来的地牛已经不要身份证,而是直接说你可以走了。无牌小贩就乖乖骑着车子兜风,绕个圈后再回到原地。很明显的,地牛也知道生活艰难,给无牌小贩一条活路。

有些无牌小贩上过几次法庭后,接受劳工部的安排,改行到工厂工作。那时候新加坡正朝向工业化发展,需要大批工厂员工。在工厂做事除了有固定的收入外,还有加班费和厂车接送,不用过跑地牛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非法的路边摊就这样逐步减少了。

再循环意识


直到1970年代,新加坡还有许多农村和种植地,可以就地取材,最常见的就是路边摊用树叶来包裹食物。叶子的清香渗透到食物中,使到打包的熟食更加美味可口。

一般上,棕榈叶(opeh leaf)用来包炒粿条,福建面和马来炒面(mee goreng),香蕉叶用来包马来椰浆饭(nasi lemak)和豆腐等。如今本地一些印度餐馆还在使用香蕉叶来盛饭菜。


(本地的印度餐馆使用香蕉叶来盛饭菜)

(棕榈叶用来包粿条、福建面)

除了叶子外,有些摊贩使用旧报纸、电话簿等来包裹食物,印度人将杂志的光面纸卷起来包花生(kacang putih),这些都是不卫生的做法。咖啡摊最常使用牛奶罐来盛咖啡茶,在罐盖系上一条绳子就可以提着上班了,非常环保。


(打包咖啡茶)

上班族的多层提盒 (Tiffin carrier)


当年的上班族,午饭时间除了涌向路边摊外,有些薪水不高的打工仔或商行的财富(书记),会带着多层提盒上班。多层提盒不仅为他们节省午餐的开销,食物还承载着家人的心意。


(当年常见的提盒,广东人称为饭格。图片来源:互联网)

提盒,广东人称为饭格,一般上有四格,但也有五格的。提盒最底层的大格子用来盛汤,通过汤的热气为上面的饭菜保温。热汤上面那一层放饭,再往上一层放鱼和肉,顶层则是蔬菜。蔬菜格距离热汤最远,不会变黄。看似简单的提盒,蕴藏的是民间生活的智慧。

娘惹提盒外观漂亮,十分受欢迎。提盒的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马来拼音文字。从上面往下一层层地打开,十分好兆头:

Selamat BukaBukka)- 开业大吉
Selamat Angkat - 一帆风顺
Selamat PakkeyPakai) - 得心应手
Selamat MakkanMakan) - 丰衣足食
Selamat Untung - 财源广进

现在回想起这些情景,我们都会对那个年代十分怀念。虽然我们会缅怀,但未必想重复那个年代的生活。鸡肋鸡肋,人有时就是这么矛盾。


(娘惹提盒色彩鲜艳。图片来源:互联网)

附记:感谢新加坡华乐团让我以文史工作者的身份参与了《阿德下南洋2:街边风情》,《阿德下南洋3:美食天堂》的活动。

相关链接

Friday, November 13, 2015

马来西亚原住民(Orang Asli):树皮衣

原住民文化节(IF/Johor Bahru Indigenous Festival 2015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新加坡人在台湾找到本地逐渐消失的人文与温情,到台湾旅游的新加坡人日增,台湾山地人已经较为本地人所熟悉。

近在眼前的马来西亚原住民(Orang Asli),反而叫本地人感到陌生。马来西亚的原住民有18个支族,他们就像许多其他地区的原住民一样,先是被外来人边缘化,然后必须努力融入“新社会”。

原住民同样面对现代化的文化撞击,年轻人摆脱传统的雨林或海上的生活,走向城市,跟“外人”住在一起,逐渐放弃本族的特性。如何保留祖宗的文化与语言成为世界性,包括新加坡华人必须共同面对的问题。

就如11月份在柔佛努沙再也美迪尼广场(Nusajaya, Medini Mall)举行的原住民文化节(IF/Johor Bahru Indigenous Festival 2015)的策展人叶良所说,为了了解原住民的生活,他们跟着老族人走入雪兰莪的热带雨林,过了一个星期的野外生活,看着他们在30米外以标枪打野猪、杀蟒蛇等。原住民的枪法百发百中,例无虚发,就像电影中的情节一样。

(装置艺术:原住民的生活面貌)

(以纸皮箱作画的徐宝真:原住民“实里达海人”的生活面貌)

老村民生活纯朴,满足於现状,乐於分享过去的事迹,喜欢无拘无束地过日子。更重要的是,他们坚持守护自己的家园。至于已经城市化的年轻族人,逐渐远离祖宗那种野外生活,对森林感到陌生。

叶良和工作人员以绘画与装置艺术的方式,将所收集到的原住民的生活面貌搬到展场。

(展览现场:在森林和原野)

原住民=土著?


马来西亚原住民是否属于当地土著?我们不妨从马来西亚土著政策着手。

马来西亚土著政策是一个被视为维护当地马来族的政策。推行土著政策的人士认为,在马来亚独立初期(当时马来人占总人口的约50%,华人约36%),英国人采取了“分裂政策”,大部分华人从商,马来人则是农夫,渔夫,工人等,基本上被排除在致富的商业圈之外,只有通过合法化的土著特权和经济利益,才能缓和种族间的紧张关系。于是马来西亚政府在1969年“五一三事件”后推出新经济政策,加强马来人的经济地位。

马来西亚原住民乃最早居住在马来半岛上的族群,但在马来人施行的土著政策下,却没有把原住民列入土著的范围,而这些原住民的经济状况比当时的马来人更糟糕。这情况使得很多人同情原住民的状况,民权人士更不断的为原住民争取土著的权益。不过也有人辩称这些原住民已经列入土著的范畴了,可见在政治氛围下,原住民与土著之间存在着一大片灰色地带。

参与原住民文化节的澳洲托勒斯海峡群岛人(Torres Strait Islander),在澳洲的地位就跟马来西亚原住民有明显的分野。数百年前,海岛的原住民共同探险、通婚、交易等,久而久之,彼此间已经拥有共同的生活方式与文化。此外,澳洲的种族政策讲究包容,经过各方的努力,原住民获得平等对待,甚至將他们族人的传统音乐、舞蹈等艺术呈献在世界级的厅堂上,为外人讲述着与大自然共存的故事,带来不少启发。

不过,原住民的文化需要维护才能够传承,马来西亚旅澳印裔艺术家莎希(Sasi Victoire)以作品《易碎的地景》(Fragile Landscape),把原住民文化易碎的现象,投射在艺术上。她在展场上掛满了各类型的雨伞骨架,有些骨架加了宣纸。雨伞为人们遮风挡雨,然而伞面都十分脆弱,容易破碎,破碎了裂痕就永远存在了。

(莎希:易碎的地景 Fragile landscape)

树皮衣


瑪美里族(Mah Meri)是马来西亚原住民的一个支族,Meri是森林的意思,Mah则是人。被认为是“森林人”的瑪美里族就像过去的游牧民族那样,随着环境的变化而迁徙到宜居的地方。他们曾经在柔佛的岛屿居住,四百年前为了躲避敌人,辗转逃到雪兰莪南部的加厘岛(Pulau Carey)。目前有约两千人的瑪美里族,日常在Sime Darby的油棕园工作。

人类进化的过程中,学会用树皮织衣。在新山原住民文化节,见识了瑪美里族取树皮制造衣服的手艺。他们使用“Kayu Terap”这种硬木,先将Terap没用的外层削掉,木材放在水中浸泡两天后,用木槌轻轻捶打,使到第二层皮跟树干分开来。这层皮打开来就是一匹纤维布料,可以制造上衣或裙子。去皮后的Kayu Terap则用来做木雕,一物多用。

(将Terup没用的外皮削掉)

(用木槌轻轻捶打,使第二层皮跟树干分开来)

(树皮与树干分开,将这层皮打开来就是一匹纤维布料了)

(树皮上衣)

(树皮裙子)

瑪美里族的木雕手艺是不遑多让的,据知他们的传统木雕与面具的造型有400多种,木雕形象有各类神明、祖先的形象与象征,以及各种动植物等。其中一件挺有趣的木雕是拿着叶子掩饰身份的鳄鱼。瑪美里族人解释说鳄鱼为了不让其他动物发现它,因此手拿着叶子遮掩头部。

(玛美里人的木雕:提着叶子的鳄鱼)

瑪美里族的另一个传统作业是将先人的一撮骨灰撒在木雕上,然后放在家里祭拜。他们相信祖先的灵魂会附在木雕上,保佑后代平安幸福。即使到了今天,老人家对祖先的力量还是深信不疑。

瑪美里族虽然也使用Kayu Terap来做木雕,更常用的材料是来自沼泽地的“Nyireh Batu”。小木雕作业只需37天,四、五公尺高的木雕则需34个月。

(玛美里人的木雕:这类雕刻需要3-7天)

瑪美里族妇女的编织手艺同样了得,自小就自己编织传统服装以及家中的摆设。我获得她们赠送的小鸟和花团,使用Nipah叶制成,挂在家里,还透露着淡淡的Nipah香气呢!

说起Nipah,可是一身是宝。Nipah又叫水椰和亚答树(atap),属于棕榈科唯一的水生物种,生长在沼泽地,乌敏岛靠近Chek Jawa的沼泽地就有一片Nipah园地。Nipah的果实称为亚答籽,又甜又好吃,新马的红豆冰都少不了它。

(玛美里妇女的Nipah手艺)

(玛美里妇女赠送的花团:我家的装置艺术)

红豆冰像座迷你冰山,点缀着华丽的色彩,但在炎热的空气中转眼便溶化掉。将红豆冰含在嘴里,脸颊冻得酸痛,还有股寒气冲上脑门,眼皮都僵了。吃红豆冰就是喜欢这种从视觉到亲身体验的感觉。更能回味的,或许就是窝藏在食客心里不同的记忆,或青涩、或甘甜,但都是过去式的,年轻时候的尝试。人老了,就很难忍受那种寒冷甜浆的滋味。

树皮衣也一样,过去的人类会去学习如何以树皮制衣。现在我们已经不穿树皮衣,套上去只是为了表演,不然就是拍张复古照。

如组织“原住民文化节”一日游的博物馆义务中文导览员王东印所说的:“叶良和他的团队将如何以艺术来协助推动原住民的文化发展?这项工作真值得做吗? 如果值得,如何保持它的永持性?”很深奥,但值得思考。

附注:2015年11月8日驱车前往参观“原住民文化节”的八人组包括:王东印,朱孟珠,李喜梅,李国樑,吴美珠,许愫芬,刘健茂,孔丽婵。策展人叶良,徐宝真,徐加玳全程导览。

感谢各位伙伴,因为有你同行,才有脑力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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