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29, 2019

新加坡河: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River of Life – We & Singapore

此文为新加坡鼎艺团于2019年12月的新加坡河演出与展览所作。

简介


新加坡河从上游的金声桥到出海口全长只有3.2公里。两个世纪以来,新加坡河就像这个岛屿的心脏与动脉。新加坡河经历过三次转型,但始终维持着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第一次转型:新加坡河口的天猛公村落转型为河畔贸易与货仓,打造一个半世纪的经济命脉。

第二次转型:十年清河后,新加坡河两岸发展为娱乐餐饮场所。

第三次转型:进入21世纪,新加坡河,加冷河与梧槽河打造成城市集水区,为本地人提供食水的泉源。

主要时间轴


1299 山尼拉乌他马王子来到古老的淡马锡,将它命名为新加坡拉,梵文为狮子城。 

1819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雇员史丹福莱佛士在新加坡设立贸易站。 

1823 新加坡河上的第一个码头建立在靠近河口的地方。

1832 新加坡取代槟城,成为海峡殖民地的首府,吸引许多中国、印度和亚洲地区的移民。

1840年代 船舶运输活动集中在新加坡河口的吻基(驳船码头)。由于过度拥挤,一些贸易在加冷河与梧槽河进行。

1860年代 殖民地政府兴建丹绒巴葛码头来舒缓新加坡河的货运。

1869 苏伊士运河正式启用,新加坡成为东西方贸易的交汇点。

1890年代 河畔的货仓、工厂、木船厂与其他各行各业兴盛起来。 

1930年代 新加坡河上游发展为工业区,货仓与店屋林立。譬如陈嘉庚在哥里门桥与里峇峇利路交界处设立谦益公司经营米粮,后来改为树胶厂。

1972 丹绒巴葛的第一个集装箱船码头正式启用。随着新加坡全面发展集装箱码头,丹绒巴葛成为航运发展的焦点。 

1977 新加坡河与加冷河的清河总蓝图出炉。

1983 清河运动全面展开。 

1987 河岸修复完工,河畔建筑与酒店陆续兴建,现代化的娱乐餐饮取代从前的河畔商贸。

2008 滨海堤坝完工,新加坡河、加冷河与梧槽河成为市区蓄水池,为市民提供干净的水源。

莱佛士登陆的时候,新加坡河与周边已经有人活动


1819年英国人登陆的时候,新加坡河口已经有海人居住。此外,附近有约20个甘蜜种植园,员工包括华人和马来人。 

海人居住在沿海地区,日常生活起居多数在舢板上进行。 

海人见证莱佛士登陆的情景。
“莱佛士先生抵达的时候,新加坡河口有少过一百间房屋。…大约30户海人家庭居住在离开河口稍远的宽敞的河面,住在船上和河边的各占一半。…有一些马来人在附近居住,他们的棚屋面对着大海。…居住在船上的海人最先看到莱佛士到来。我记得那艘船于早上靠岸。莱佛士一行人下船后,直接朝天猛公的家走去。”  
---Wa Hakim, 1819年英国人登陆的见证者

从河上驳运至市区蓄水池


1823年,吻基(驳船码头)已经出现贸易商行和货仓。随着经济扩张,河畔作业发展至新加坡河上游的亚历山大水道。 

早年新加坡的主要出口有中国的丝绸、陶瓷器、茶叶和米粮,香料群岛的香料、咖啡和金粉,源自其他亚洲地区的胡椒、铁器、棉花和布料。19世纪中叶,甘蜜与鸦片成为主要的经济作物。 

移民的涌入与河畔工业加速河水的污染,河畔工业包括:处理包裹香烟的亚答叶,甘蜜加工(揉皮和染色),西谷米与海藻加工等。

上世纪50年代为新加坡河驳运业的高峰期,河上有超过3,000艘驳船,清河前仍然有约300艘驳船川行。新加坡河上游的造修船厂的燃油、油漆、废木料等流入河床,亦加速河水的污染。

1977年,新加坡河与加冷河的清河总蓝图出炉,通过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来彻底消除河水污染的源头。新加坡河畔4,000户人家搬迁至政府组屋,熟食摊贩与蔬菜瓜果业者则安顿在小贩中心。经过10年的努力,河水终于恢复青绿的原貌。

2008年,滨海堤坝完工,不仅为新加坡储水供水,亦可防洪及缓解淹水情况。新加坡河、加冷河与梧槽河变身为淡水区,成为新加坡17 个蓄水池之一,供水量占总需求的10%。

(远处的滨海堤坝将中央集水区与外海分隔开来。)

驳船


华人运作的载货驳船称为“大䑩”,19世纪中叶开始出现在新加坡河上。大䑩的外观接近传统中国船,船身扁平宽敞,适合于浅水河道川行。

20世纪初,大䑩取代舯舡,成为来往于停泊在红灯码头附近的商船和河畔货仓之间的主要运输工具。

清朝年代,中国政府为各省的船只定下规格,船头、船尾和桅杆用漆料涂上不同的颜色。广东省(包括潮州)出洋的先民乘坐“红头船”,福建出洋的则乘坐“青头船”。船头漆上鱼眼睛认路回航。新加坡河上的驳船就是根据从前的中国船只的颜色来分辨的。

如今的新加坡河规划为三大码头:下游的驳船码头(吻基),中游的克拉码头,上游的罗拔申码头。从前的克拉码头俗称柴船头,运载木柴和火炭的船只在这个潮州人的地盘靠岸。其他码头区多数由福建人经营。

单身的驳船工人多数在船上住宿,有些则干脆在李德桥下的桥墩搭起简陋的木板屋。他们觉得这里的居住环境比肮脏局促的估俚间好多了。

(苦力正在河边卸货,他们身上穿着的粗布外衣称为“大成蓝”。图片来源:互联网。)

神秘的新加坡石


“新加坡石“是块古老的砂岩,立于新加坡河的河口,岩石表面刻着至今仍然无法解码的古代文字。殖民地政府为了扩大河口,同时建造防卫设施,新加坡石被炸成碎片,其中一片保留在国家博物馆展示。

根据古老的传说,这块石头是14世纪的勇士巴当跟来自印度的大力士比武的时候,从福康宁山上抛掷到河口的。

(新加坡石上的文字至今仍然无法完全解码,一般相信这些古文源自14世纪,甚至更早。)

新加坡河上的桥梁


新加坡河上的12座桥梁,见证新加坡的成长岁月。

地处新加坡河口的埃尔金桥,加文纳桥和安德逊桥最近共列为新加坡第73座国家古迹。

埃尔金桥

民间曾经赋予埃尔金桥优雅的名字:霭仁桥,爱琴桥,大马路吊桥。

这里是新加坡河上第一座木桥的所在地。这座木桥建于1822年,将河的两岸分为桥南和桥北。 1862年,铁桥取代木桥,并以埃尔金为新桥命名,纪念他于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功绩。现在的洋灰桥于1929年落成。

桥上可见到意大利雕刻家Nolli制作的铸铁灯柱和狮子牌匾,Nolli的雕刻也出现在新加坡河口一带的中国银行和前高等法院外墙。

(埃尔金桥上可见到意大利雕刻家Nolli制作的铸铁灯柱。)

加文纳桥

1869年加文纳桥落成时适逢新加坡开埠50周年。那是新加坡河上唯一的悬索桥,也是全世界仅存的两座类似桥梁之一,另一座为横跨伦敦泰晤士河的阿尔伯特桥。

加文纳桥由流放到新加坡的印度罪犯劳工装配,那是他们参与城市建设长达半个世纪的最后一项大型作业。

由于受到加文纳桥跟河面之间的高度所限,大船不能进入河内,因此催生了驳船业务。

加文纳桥的两岸都有警示牌,说明“任何重量超过3cwt的车辆,牛和马都不准通行。”3cwt约为150公斤。

(加文纳桥由流放到新加坡的印度罪犯劳工建造,那是他们在本地的最后一项大型作业。桥上的告示牌显示车的重量不可超过3cwt,也就是约150公斤。)

安德逊桥

迈入20世纪,新加坡海港城市欣欣向荣,基础设施难以应付新世纪的需求。 

1910年落成的安德逊桥是新加坡第一座钢桥,目的是为了舒缓来往红灯码头的交通。

第二次世界大战蔓延至新加坡,日本士兵将疑似间谍、罪犯和抗日分子的人头悬挂在安德逊桥的拱门上,作为向反抗日本统治的人民所发出的警告。

(安德逊桥是新加坡第一座钢桥。)

驳船码头的水闸

驳船码头南岸还可见到不显眼的水闸。过去的年代,涨潮时必须将人工水闸关闭起来,否则河水流到南岸的低洼地区,造成戏馆街、香港街等街道淹水。退潮时则必须将水闸打开,让沟渠的积水流入河中。

(驳船码头(吻基)南岸的水闸。)

李德桥

俗称马六甲桥,两百年前这一带被规划为回教徒村落,称为甘榜马六甲。

李德桥以英国商人李德命名。1850年代,李德曾经参与解决本地福建与潮州帮派的械斗争端。

夜间的李德桥上,潮州说书人点燃线香,坐在点着土灯的木箱子旁为苦力讲古,传达文化与价值观。这些线香特别幼细,晚风吹拂下不消一刻钟就烧完了。偏偏每到这时候,故事都进入高潮。大家听得入神,不介意付点费用听下去。清河后,讲古已经成为消失的景观。

(苦力们围坐在李德桥上听说书人讲故事 c.1960。 图片来源:NAS。)

主要参考
韩山元,《新加坡河: 讲不完的故事》,八方文化创作室2006,ISBN 9789814139243。
韩昕余,“创造第一个水喉-国内水源”,《小红点 大格局》,Centre for Liveable Cities, MND Singapore 2016
李国樑,“新加坡河的船事”,《联合早报》(缤纷)2016年3月11日。
李国樑,“驳船苦力走过斑驳岁月”,《联合早报》(缤纷)2017年4月1日。
“An Old New World: From the East Indies to the Founding of Singapore, 1600s-1819”, National Museum of Singapore, 21 September 2019 – 29 March 2020.
Centre for Liveable Cities, “Clean-up of Singapore River and Kallang Basin”, Singapore infopedia, http://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2019-05-21_104327.html, accessed 21 October 2019.
Felicia Choo, “5 interesting facts about the Singapore River clean-up”, The Straits Times July 5, 2014. https://www.straitstimes.com/singapore/5-interesting-facts-about-the-singapore-river-clean-up.
Nicole Chang, “5 things to know about the newly gazetted Singapore River bridges”, https://www.channelnewsasia.com/news/singapore/singapore-river-bridges-cavenagh-anderson-elgin-12002676, CNA 15 October 2019, accessed 22 October 2019.
“Singapore River”, 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ingapore_River, accessed 21 October 2019.
Stephen Dobbs, 《The Singapore River: A Social History, 1819-2002》, Singapore University Press 2003, ISBN 9971-69-277-5.
Vernon Cornelius-Takahama & Damien Wang, “Singapore River (historical overview)”, Singapore infopedia, http://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148_2005-02-02.html, accessed 21 October 2019.
Vernon Cornelius-Takahama, “Singapore Stone”, Singapore infopedia, http://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43_2005-01-26.html, accessed 21 October 2019.

相关链接

Friday, November 22, 2019

史立道 走过足迹

原文刊登于《新明日报》(日月明)2019年9月22日


国家博物馆最年长导览员



我跟在国家博物馆担任华文义务导览员的史立道相识一段时日,习惯上称呼他史先生。今年国家庆生那一刻,史先生(93岁)吐出最后一口气。撒入大海的骨灰,或许已跟随南中国海的朵朵浪花,回到关丹童年的家乡;又或者顺流相送,回到海南岛琼海文山园的祖籍地。

史先生无妻无儿,独自居住在大巴窑一巷的租赁组屋。看书是他最大的兴趣,常到大巴窑图书馆流连,偶尔参与我们在附近食阁的雅聚。自从16年前参与导览,史先生早已把这群文史之友当成他的家人。80多岁时体质渐弱,无法负荷导览任务后,史先生继续积极参与讲座,为学员培训讲课。独立的老人家散发着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的正能量,晚年自有晚年的精彩。


(史立道保持乐观心态,偶尔参与我们在大巴窑一带的茶聚。)

史先生真挚地面对生活,可通过四段情缘轶事来回顾。

第一段情缘是二战历史培训的时候。史先生亲身经历过日战与建国的年代,娓娓道来,字字铿锵,仿佛回到历史现场。日军于深夜投下炸弹,第二天一早中正中学宣布停课。年少的史先生挂念家人,匆匆收拾书包,乘搭长途巴士赶回关丹胶园。汉奸带领日军进城,到处搜刮名表现钞,还开口要“花姑娘”,关丹沦陷隔天便成立慰安所。村里被带走的年轻女子,从此没再回来过。说到此处,史先生悲从中来,泪流满襟。

第二段情缘出于对“故乡”的思念。经过三年的酝酿,终于跟年近91岁的史先生飞抵琼海,到他的父亲回乡重建的祖居处理屋契,为族谱补遗等。史先生如常拖着借力的小行李箱,稳健地踏着回乡之路。如果不是跟他一起进出闸门,根本看不出他装上心脏起搏器,比平时服食更多药物。了结多年的心事后,他轻松的跟大伙“哆杠荚溜”(一起吃吧!),品尝海南四大名菜中的文昌鸡、加积鸭和东山羊,以及道地的农家菜肴。


(史立道(右二)回到海南岛琼海文山园的祖居。)


(海南岛海角天涯。)

92岁出书


第三段情缘是最隐蔽的心愿。互联网尚未风行的年代,史先生曾为《新明日报》写专栏,后来转到部落格继续书写。温和客观的笔触下,我们看到时代洪流中,小人物奋斗浮沉与被边缘化的无奈。

史先生欲语还休,我试探地问:“您写下这么多有温度的文字,不如结集出版,好吗?”他眼眸闪烁,语气则平静如常:“能够的话当然最好,不过出书的费用不菲。…”在一些文史之友的支持下,我们以《史立道的个人空间 走过足迹》为史先生庆祝92岁生日,他认真专注地签下每一本书。


(《史立道的个人空间 走过足迹》发布会。)


不平凡的平凡老者



三个月后,史先生开心地出席义工答谢会,从馆长手中领过15年服务奖。当他躺在病床上,口齿还清晰的时候,语气哽咽地说:“医生吩咐我…可以开始跟朋友告别了。”并不如烟的往事,在老人家脑海中飞跃,舍不得的是跟这些年来同捞同煲的伙伴再也不见。这第四段情缘点缀着黄昏岁月,因此最刻骨铭心。


(史立道(前排左一)领取文物局15年义工奖。)

想起在海南岛游苏公祠时心血来潮,跟史先生互对《赤壁赋》:“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

江水流逝,并沒有真正逝去;月有圆缺,最终并没有增减。虽然天地变化一瞬间,生命却可以无穷无尽。史立道,不平凡的平凡老者,友谊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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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November 15, 2019

亚洲文明博物馆看郭培展 Guo Pei

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推出“中华风”系列展,以《郭培: 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打头阵。展示的是29件奢华的服装源自展览系列如1002夜,龙的故事,极乐岛等。从现场的气氛看来,2015年 Angelababy(杨颖)的嫁衣荷花金鱼褂裙,冰雪皇后,黄皇后,青花瓷,宫花,大金等华服都属于吸睛之作。


(冰雪皇后。)

这些展品可以看到四种形态:黄金的优质实在感;针绣的细腻立体化;高级丝绸衬托出女性美;来自欧洲与亚洲,包括土生华人的艺术灵感。


(青花瓷。)


在现代中找回初心的感觉


就手工而言,大金缀满水晶和金线刺绣,是展示品中最金碧辉煌,奢华极致的设计。郭培说:“我用5万个小时、100个刺绣工人、花4个月的时间完成的那件‘大金’,曾经有人要用500万来买,我不卖。”那是因为情感和时间是无价的,这就是大金的价值所在。制作人以情感编织衣服,一针一线穿透着生命。用匠心做出的衣服是一件能够传承的艺术品,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情感和时间是无价的,这就是大金的价值所在。)

虽然大金是郭培驾驭黄金色的登峰造极之作,不过大金并非最美的衣服。女人一辈子至少要在当新娘子时美丽一回,因此最美的衣服就是嫁衣。1997年,郭培在北京成立玫瑰坊,如今有两百款嫁衣设计。她希望有一天她做的嫁衣不仅是最美的,也是所有女孩都能够接受的,用美好来影响人的生活,而不是一味做些只能摆在博物馆给人欣赏的艺术品。

新加坡在郭培的嫁衣创作中,给于很大的启发。她在2009年希望做中国嫁衣系列,唤醒大家对传统嫁衣的热爱。当时在北京,甚至在中国都找不到一本描述传统婚礼的书,或集中表达中国新娘文化的资料;在新加坡却能找到所需。


(亚洲文明博物馆典藏的1930年代娘惹传统嫁衣。)

杨颖的嫁衣灵感来自亚洲文明博物馆典藏的1930年代娘惹传统嫁衣。1990年郭培第一次出国就是来新加坡,当时中国人出国不易,她申请了公干执照,随团来新加坡参加一个中国产品设计交流会,同时见识中国以外的世界。新加坡有七成以上的华人,又能找到一些文化的根源,感觉格外亲切。迷上娘惹嫁衣以后,郭培日后多次参观土生文化馆,还带着自己的团队去,仔细地研究娘惹珠绣的细节,每次都看到很多不同的东西。


(Angelababy 杨颖的嫁衣灵感来自亚洲文明博物馆典藏的1930年代娘惹传统嫁衣。)

在新加坡书店买娘惹传统工艺书,郭培排队付钱时,一位老人家站在后面说他会珠绣,问她是不是喜欢这样的手艺。老人家一辈子未婚,就像从前的绣娘。他后来拿了针线和一小串珠子为郭培讲解。老人家守候的是一门流失的文化技艺,就像从前的中国,绣娘有不丢针的习惯,针一丢记忆也跟着丢弃了。

郭培回国后尝试娘惹珠绣,发现新加坡珠绣的排列技艺是我们这区域独有的,娘惹珠绣的珠子也与众不同,是二战前的单切面细小珠子,已经没有工厂生产了。她在巴黎旧货市场找到部分同样的珠子,后来联系上一家德国工厂,表示可以重新生产,为她完成梦想。她说:“我们对过去的传统技艺离我们远去深感遗憾。但要复制有多困难,因为原料没了。我们现在找得到的珠子,全来自法国、日本、德国,都是圆的、完整的,绣出来的质感就是有差异,不像珍藏在博物馆,那种闪烁程度美极了。”

至于将以往龙袍、官服的传统图腾使用在嫁衣上,含义是对女人生命的期许。帝王将龙视为山河,女人将婚姻视为靠山,可以创建、拥抱和热爱她未来的世界。

(龙与嫁衣:对生命的期许。)

2015年,美国乐坛巨星Rihanna 出席Met Gala 时穿上郭培设计的“黄皇后”。这件鲜黄色皮毛镶边的长袍披风,有人称为“煎饼裙”,重25 公斤,花 5 万个小时、两年多时间制作。登上美国版 Vogue 的封面后,郭培在国外的人气倍增。


(黄皇后:美国乐坛巨星Rihanna 出席Met Gala 时穿上郭培的设计。)

年少的经历决定人的一生?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游北京的时候,惊讶于男女老幼的“制服”般的穿着,跟广州靓丽的时尚成天渊之别。所谓制服就是灰蒙蒙、深蓝色或深绿色的毛装。可以想象,郭培在文化大革命的时代成长,那时候的中国风是多么的“清一色”。因此郭培服装的东方宫廷元素,并非来自靠近住家的北京故宫,而是新加坡。

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时尚轻拂过中华大地,服装设计专业走入民间,成为学习的选项之一。这就是圆梦的起点。

至于对手工的迷恋则是来自外婆。她小时候跟着外婆长大,清朝出生的外婆不知道童话,不会讲1001夜,却教会她用灵巧的双手来创造美:“她看到什么就能绣什么,看到花就绣在衣服上。我小时候无法理解一朵美丽的,真实的花怎能用一根线来表达。所以我一次次地问她怎么绣,她一遍遍地讲解怎么用彩线、丝线绣成。我觉得这手艺是完美的,因为绣出来的在我脑里呈现的,就是那朵绽放的花朵,那个时候在我心里种下所谓的理想。”


(立体感的宫花服。)

晚饭后,祖孙俩去散步,郭培非常喜爱九龙壁,对外婆说她也想穿一件黄色的衣服,可是老人家说金黄色至高无上,是帝王的颜色,我们不能穿不能碰。正因小时候不能碰触金黄色,它成为郭培希望得到,充满热爱的色彩,在作品中大量运用黄色和金色,代表人的品质与品味。


找寻第一桶金来滋养艺术


玫瑰坊业务理想与现实并行,白天做的事是面向顾客,根据顾客的喜好来设计服装。从客户赚到的钱,郭培投回自己的理想,以艺术精品的方式,打造每年对外展示的高定华服,希望自己的作品也能像博物馆里的藏品那样传世。

很多人觉得郭培花钱不眨眼,郭培则认为自己从来没有钱,因为很多创作和想法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去完成,甚至出现负数字,重要的是作品可以留下来。

创作的价值是什么?“如果我说这件衣服现在值500万元,我算的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付出的时间和代价。但是50年或100年以后,它也许值5000万元,因为它已不仅是工时的500万元,还有我当年对这个时代的理解和建立起来的标准的价值。”

对于郭培如何找到第一桶金来玩弄奢华,我深感兴趣。原来她答应台湾籍男朋友求婚的条件是5,000米丝绸,结果男朋友只掏出4,000米,剩余的1,000米,嗯,就欠一辈子。

丈夫来自纺织世家,家翁年轻时曾去欧洲取经,有深厚的纺织知识和经验,受业内尊敬。丈夫在这个环境长大,也有使命,就像是她的翅膀,因此可以“做理想中的漂亮裙子,不管这些裙子能不能成为商品,也不用考虑这些裙子能不能卖出去。”


梦与人生:高定华服背后的精神面


在我眼中,郭培设计的服装乃东方宫廷与西方巴洛克风格的结合,将古装现代化。简单地说,就是结合古今中外的奢华艺术。

奢华艺术跟古朴典雅是对立面。郭培的高定艺术不是我的口味,但颇欣赏她质感与沉淀感兼备的大胆创新。


(将宫花艺术带入法国时尚。)

或许更值得学习的,是人的精神面。郭培以积极乐观的精神追求梦想:“人的内心是有火焰的,我要为后人留下技艺的标准,留下这个时代人们对生活的理解,创造的美,以及文化的表达。”

颇认同导览的老友刘健茂的说法,人生必须有梦,梦可以平凡朴实,可以奢侈华丽,但就是要有梦。


(人生必须有梦,梦可以平凡朴实,可以奢侈华丽,但就是要有梦。)

Friday, November 08, 2019

三巴旺---蜕变的山林

原文刊登于《源》2019年第5期,总期141,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出版。

19世纪的地图上,三巴旺(Sembawang)、万里(Mandai)和实里达西(West Seletar)相连,腹地包括今天的三巴旺、万里、马西岭和兀兰。在这片差不多占据新加坡北部半壁江山的土地上,三巴旺河与万里河畔曾经开发为早已消失的甘蜜园和种植园丘如南和港、陈厝港、刘厝港、巫许港等,没有河的地方则密布着山丘园林。



(三巴旺地形图(1970年代),可见三巴旺地方辽阔,山峦特别多。)

20年前,铲泥机开入三巴旺,将它发展成为综合住宅、工业与军事训练的新镇。1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居住7万多人,属于新加坡人口密度最低的市镇之一。

新加坡不处于火山地带,却在三巴旺出现一口别具特色的温泉井。一百多年前,这里是甘蜜大王佘有进的孙子佘永恭的产业,意外发现源源不绝的瑰宝后,开始生产Zombun瓶装矿泉水。饮料集团花莎尼收购水厂,以新品牌Seletaris(取义自“实里达”)重新包装。公众人士相信温泉水可以医治皮肤病,亦可带来财富,每逢周末赛马的日子,都可见到赌徒前来洗澡转运。



(曾经生产瓶装矿泉水的三巴旺温泉井。)


三巴旺军港

为了防备日军入侵,殖民地政府在三巴旺建设军港、空军基地和相关设施。军港从三巴旺路一直延伸至兀兰关卡一带,成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海军基地。英军撤离时,以一元的象征性价格转让给新加坡政府,将船只维修基地发展为三巴旺船厂。



(英军撤退时,以一元的价格将军港转让给新加坡政府,发展为三巴旺造船厂。)

雇员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 七时到下午四时,每到放工时间,警报器就会响起,周边的乡民都听得很清楚,成为乡民的报时器。雇员的薪水每星期发放一次,薪水塞在褐色信封内,除了写明数额,还注明:“薪酬当面算清,过后慨不负责”。

港务局三巴旺港(PSA Sembawang Wharf)保留着战前军港的特色,五国联防的办公室和美国军人俱乐部都设在此处,美国海军第七舰队以三巴旺港为后勤指挥总部,安排战舰入港维修,向供应商采购零部件等。

三巴旺港内树立着“The battle for Singapore 1941-1942”纪念碑,所纪念的是日战初期,英国皇家海军战舰“击退号”及“威尔斯号”罹难的船员。在日本战斗机连环轰炸下,这两艘主力舰被击沉,八百多名海军葬身大海。我在军港走动的时候,偶尔还会见到一些外国军人驻足在那儿默哀。



(港务局三巴旺港内树立着“The battle for Singapore 1941-1942”纪念碑。)


黑白屋

军港一带的“黑白屋”建筑群是三巴旺的特色,宁静翠绿的环境就像英国的小镇。

本地保留的黑白屋约600幢,建于1898至1941年间。军港这些专供英军和家属居住的屋子是后期兴建的,模拟英国的“都铎”(Tudor)式建筑风格,但赋予三大本土化元素:高天花板、宽敞回廊和离地的马来浮脚屋格式。由于四面通风,没有冷气也一样凉快。

新加坡慈济走过四分之一个世纪,三年前在军港的一座黑白屋设立“慈济大爱人文馆”。人文馆的负责人为我讲述过“五分钱的故事”:南亚海啸时,在公厕当管理员的老人家通过慈济,把约两百元的零钱捐助灾民。五分钱背后所传达的,是心灵富有,济贫教富,从手心向上转换成手心向下的慈善理念。

十多年前我还在国防部工作,参与过这场海啸的国际援助。新加坡所派遣的三艘装满救济品的登陆舰,是最早抵达亚齐灾区的外国船之一。当时慈济的货船与医疗团队已经在灾区服务,叫我们大开眼界。



(“慈济大爱人文馆”黑白屋。)


越南难民营

说到人道主义国际援助,已经在街道图上消失的Hawkins Road 25号,曾经有一块营地被铁丝网团团围住,篱笆内外是等待与自由的两个世界。这个位于三巴旺北部的越南难民营接济过约5000名由商船救起的船民。圣约翰岛是本地第一个安置难民的地方,随着难民有增无减,于是将他们安顿在三巴旺。

1970年代中,第一批越南船民投奔怒海。新加坡启动防卫机制,派遣陆军到白礁驻守。海军向德国采购的导弹炮艇甫投入运作,便马上执行任务。郭进保是一名国民服役军人,在军舰上荷枪监视着停泊在勿洛码头外,第一波32艘载满难民的渔船。有些女船民受不了海上颠簸的生活,不惜向阿兵哥苦苦哀求,愿意用肉体来换取自由。

值得注意的是,路经新加坡的船民远超过商船救起的人数。每个月有数百艘难民船路过新加坡,船上有男人、女人和小孩,有些已经奄奄一息,有些可能是逃跑的军人,随身带着枪械和手榴弹。有些船民故意纵火烧船,强迫新加坡收留他们。本地军人所能做的是解除船民的武装,提供饮用水和食粮,修理船只引擎,教导船民驾船技术,将油箱装满等,然后护送船只返回公海。

船民中不乏大腹便便,随时待产的孕妇。例如Pham Van Minh在竹脚医院生下女儿后续程法国,感激新加坡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21年后(1996年),新加坡送走最后一批船民,象征一个时代的终结。

多年以后,有些船民回顾这段经历,甚至回来新加坡游览。他们认为新加坡是东南亚的难民营中最人道的,新加坡人也是最亲切的。有些难民带着临时证件,到附近商店购买日常用品,商家都对他们十分友善。在那个离乡背井,前路茫茫的时刻,本地人的一个微笑就是一份关怀,一份感动。



(在Hawkins Road 难民营为船民上语文课。Photo credit:Meredith J Kennedy。)


乌鲁三巴旺

难民营后面的山林连接到乌鲁三巴旺。“乌鲁”(ulu)是个马来词,指的是偏远,未曾开发的地方。我在这个山区接受训练的时候,每当休息时间,村民都会奇迹般地出现。摩多车停泊在胶林前,冰冷的汽水和热腾腾的咖喱角叫阿兵哥心痒不已。有时候村民还会使出美人计,由年轻的姑娘出马,连长官都受不了“诱惑”,不消一会儿摩多车便空荡荡地绝尘而去了。

对阿兵哥来说,265山头是最熟悉不过的山峰。这座山有三个山峰,最高的是265呎,新兵受训,士官与军官连夜挖战壕的防卫训练都在这里进行。辨认这座山的标记有高耸的福建会馆牌坊和四条小路交汇点,俗称Four Track Junction。所谓患难见真情,好些同僚就这样结为一生的朋友。



(一组新兵在265山头接受训练。)

惹兰乌鲁三巴旺(Jalan Ulu Sembawang)和弯弯曲曲的罗弄甘巴士(Lorong Gambas)两条黄泥路贯穿军民共用的地区,住在深山的居民必须花上整个小时才能走到巴士川行的大路。这里的村民大多来自福建,村民创建的乡村学校如增志、民正、华民、中玉、新华等遍布各个村落。新加坡拍摄的第一部长篇连续剧《雾锁南洋》,就在中玉学校拍摄了几个月,学校师生跟未来阿哥阿姐共处,至今仍然回味无穷。

新华学校的李校长是位客家人,不论学识和籍贯都属于乌鲁三巴旺的“稀有品种”。校长在学校寄宿,老师却不喜欢住在这么偏僻,连自来水都没有的地方,也没几个愿意起早摸黑,老远来到乡野谋生,因此流动性特别大。

文物局的义务导览员王东印在这个乌鲁的地方土生土长,眼看着校长除了兼做校工之外,可能还必须代教多堂课。东印的婶婶看准商机,分期付款买下一辆霸王车,让儿子载送老师上学回家,总算解决了棘手的师资问题。新华有三名毕业生戴上四方帽,东印是其中之一,传为佳话。



典型的农村生活

东印住在名为“万里泽光村”(Mandai Tekong)的山芭,数百居民以堂号济阳(蔡)、太原(王)和颍川(陈)这些原籍南安的亲属居多。这类氏族凝聚力是20世纪华族移民社会结构的缩影,随着乡村的流失而逐渐淡化。

万里泽光村有些从附近万里奉教山嫁过来,信奉天主教的居民,他们的先辈可追溯到从潮州惠来逃难过来的天主教徒。九十多年前,750名潮州人因迫害与政治动荡逃到汕头,天主教会安排他们来到新加坡。善牧主教座堂的神父Stephen Lee向殖民地政府写了50封信,多个月后政府终于拨出万里的丘陵地带让这些难民开垦安家。那儿的Stephen Lee Road 就是以神父命名的。如今奉教山和Stephen Lee Road已经成为军训区,原本座落在奉教山的圣安东尼教堂则搬迁到兀兰一道。

所谓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万里泽光与万里奉教山的居民从中国移民来到鸟不生蛋之地,不外为了好好安顿下来,不用过着流离颠沛的生活。他们在租用的地方垦荒,挖掘鱼塘,饲养家禽和种植瓜菜,缕缕炊烟下一家人围在桌子旁,享受劳作的果实,形成典型的乡居风貌。

若想多赚些外快,罗弄甘巴士流入实里达蓄水池的大沟渠是钓黄鳝的好所在。黄鳝喜欢在光线昏暗,泥质松软的浅水区栖息,特别喜欢吃蚯蚓,只要投其所好,必然有所获。黄鳝力气大,不肯束手就擒,紧紧卷住水中的树根,必须等待它精疲力尽的时候才收线。去除泥味的方法是将黄鳝养在缸里,吐出泥沙后才拿到村口销售。

蓄水池则是吊生鱼的好地方。由于政府禁止垂钓,东印和伙伴们便在夜间行事,在铜线上吊着几个鱼钩置入水中,一个小时后倒回来收拾工具,顺便提着大生鱼回家。民间认为生鱼汤具有生肌补血,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最适合动过外科手术或妇女剖腹生子后补身子。

将屋子租给外人酿制私酒是农家的收入来源之一。别以为躲在深山野岭酿米酒便神不知鬼不觉,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时候村里会出现另一组 “捉咕咕鸟”的暗牌(便衣警察)。咕咕鸟爱吃米,于是村民将酿米酒跟咕咕鸟相扣。暗牌的目的不是捉人,而是用大钢钉将酒桶刺穿,让咕咕鸟血本无归。

暗牌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自然一石多鸟,如监视私会党和聚赌等。遇到扫荡的时刻,通常由村长出面谈判,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如今的乌鲁三巴旺保留着一片山林作为军事用途,烟雾弹、枪炮声取代农家的炊烟猪嚎,亚答锌板屋和咕咕鸟都不复存在。对曾经在这里长大的老居民而言,挑起沉甸甸的水桶上斜坡,猪寮田埂里挥汗劳作,星光下提着违例“偷赚”的活鱼,在熟悉的乡土翻山越岭的日子似乎相隔遥远。三巴旺的老故事展现平凡的甘榜环境中的励志精神,旧时光的芳华依然在我的心头蠕动。



(三巴旺的Lorong Lada Hitam,保留着些许昔日农场的特色。)

主要参考资料
- 黄向京,“南洋的黑白风情”,《联合早报》2013年2月24日
- 李国樑,“越南船民”,《这里是新加坡·壹》新加坡书写文学协会,2015年10月,ISBN 978-981-09-6468-9。
- 王东印口述历史,2019年2月1日
- 温德来,“狮城怀旧”,知识网,https://knowledgeuser.weebly.com/2595525991385986530629422224782457626087.html。Accessed 3 February 2019.
- Imperial War Museum, London.
- Joshua Lee, Sembawang Hot Spring water used to be sold as drinks called ‘Zombun’ & ‘Seletaris’, Mothership, https://mothership.sg/2017/11/sembawang-hot-spring-water-used-to-be-sold-as-drinks-called-zombun-seletaris/. Accessed 29 Jaunary 2019.
- Melody Zaccheus, “Year-long study finds area was refuge for Catholics from China, home to several granite quarries”, The Straits Times June 20, 2016.
- Renuka M. & Nureza Ahmad, “Sembawang Hot Spring”, Singapore infopedia, NLB Singapore, http://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580_2005-01-24.html. Accessed 29 January 2019.
- Sembawang, Housing and Development Board, https://www.hdb.gov.sg/cs/infoweb/about-us/history/hdb-towns-your-home/sembawang. Accessed 29 January 2019.
- Zombun. The Straits Times, 29 November 1909, Page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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