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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February 05, 2010

从1949延伸.....(七)陈顺花

“终须有日龙穿凤,唔通日日裤穿窿?”

想着想着,彷佛又听到一阵老人牙齿漏风所发出的笑声。

陈顺花,1983年卒,在人间享寿92载。陈顺花的故事比1949还要古老,不过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小人物的生活史,她的故事还是跟1949息息相关;没有1949,父亲便不会远渡重洋踏上南洋这块土地,他就不会和母亲缔结连理,我就不会存在,更遑论生命中出现过顺花这个人物。

我们在冥冥中接受着某种人世间的巧合,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相遇相知,成为一家子。有人说这是宿命,有人说是命运,有人说是缘分。在众说纷纭中,我愿意选择缘分。

我称呼顺花为“阿太”,太婆的意思,是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一般家庭都不会跟母亲的母亲的母亲太亲近,因为属于远亲;我们和阿太比较特殊,关键在于外婆是招郎入室的,并非外嫁。这么一来,外婆和阿太其实同在屋檐下,还是一家子。

顺花在1891年出生于中国广东省鹤山县古劳镇一户官宦之家。虽是晚清,中国被慈禧太后等人搞得气势薄弱,但地方官始终还是有财有势,过着小姐的生活,还有丫鬟使唤。

顺花的父亲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地方观念,不教女儿读书识字,但聘请了落第秀才给女儿说故事讲道理,久而久之,顺花出口成章,成语谚语俗语俚语顺手摘来,文采飞扬。

“终须有日龙穿凤,唔通日日裤穿窿?” 这是顺花的人生格言,人有三衰六旺,只要人穷志不短,发奋图强,总有出头的一天。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代爱新觉罗溥仪颁布了退位诏书,但保留非统治皇帝的名义,溥仪退居紫禁城中的养心殿。清朝灭亡,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寿终正寝。

随着革命爆发,顺花一家子认清时势,卷席而逃。顺花的父亲官帽不保,顺花的小姐时代匆匆结束。据说古劳的豪宅后来被共产中国瓜分了。

我跟外婆和父亲仔细推敲,估计顺花是在1920年代和丈夫古旺带着阿好(外婆)来到新加坡。古旺有一门出色的手艺,在新加坡重拾木匠生涯,还开了家具店,算是手头上拿得起的人家。

顺花经历过清朝官家奢华的生活,革命爆发后逃亡的岁月。新加坡是避难所,开创新生活。只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也是顺花的口头禅),1942年2月至1945年8月日军占领新加坡,三年零六个月昭南岛的仓惶岁月,手头上的日钞都成了香蕉票,积蓄花得八八九九。当最后一分钱也花光之后只好咬紧牙根,在小坡马尼拉街木屋区过日子。1950年代木屋区重建,原址兴建七层楼红屋;1970年代市区规划,顺花搬到潮州街一房式租赁组屋,年华渐老,日子也越过越简朴。

从来没听顺花说过回乡,也许逃亡的日子最不堪回首,人的尊严也最卑贱。能够不再逃亡,落得自由身,金钱面包都可抛。

在那个淳朴的年代还有仗义疏财,因感召而献身的“侠医”。在半岛购物中心的坤医生看着顺花终老,连药费都倒贴了。顺花沉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说她已经离开了娟娟红尘,就这么走啊走的,进入了灵异世界,见到了古旺。古旺说时候未到,你来干嘛?这么一推,把她送回凡间。一个星期后,顺花终于睡着,再也没醒过来。

顺花身无分文,奔丧的人潮却络绎不绝。人们说日军占领新加坡时期,顺花豪爽地接济过他们,使他们免受日军的欺凌。顺花经济潦倒的时候,也没向他们要求过什么。顺花有什么本事,能够收拢日军?我也很想知道。不过随着入土为安,四十年前曾经发生的江湖事迹也跟着湮灭了。

2004,顺花逝世二十一年后,我乘着车子在鹤山北部的古劳镇转了一圈。古劳镇是古与今的结合体,既是古榕青砖黛瓦,小桥流水人家的水乡,亦具备现代化的工业架势;单单镇上七层楼的雅图仕印刷有限公司就养活了两万个镇民。

油然想起顺花的最爱:光绪王夜祭珍妃,瀛台泣血,还有汪明荃年轻时主演的电视连续剧《清宫残梦》,汪明荃饰演的正是珍妃这个角色。

清朝年代太久远,慈禧、光绪、隆裕和珍妃间的宫廷恩怨彷佛是一出戏,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在我心中勾划起特别的联想。在古劳兜着兜着,多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终于串联成一条生命线。顺花生长在类似清宫的环境,戏中的一情一景,都足以勾画起她对童年、对青春、对父母的回忆。慈禧、光绪、隆裕和珍妃都是她那个年代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物。清末的内忧外患对某些人来说确实有太多残梦。

时空交错,我踩在过去的点与线上,似乎又听到“终须有日龙穿凤,唔通日日裤穿窿?”接踵而来的是一串漏风的笑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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