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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y 06, 2016

新加坡河的船事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缤纷》2016年3月11日



不老是墨汁般的黑水河



《联合早报·现在》2016年1月25日刊登了余经仁君的“忆述驳船业兴衰”。十年风雨几番新,河边的酒店、百货商场和餐饮业顶替了旧货仓和朴素人家,驳船码头、克拉码头和罗伯申码头取代了原来的一百多个小码头。喧嚣的驳船业就这样度过了一个空前的时代。

牵动驳船业的新加坡河又名黑水河,但河水并不全然是咖啡乌般的色调,涨潮时清翠如绿茶,滂沱大雨时将奶茶般的山泥冲出大海。

(青头大䑩船改建为新加坡河上的游船,河畔的货仓转型为餐饮场所。)

我自小在新加坡河边生活,涨潮时跟同学跳入河中嬉戏,曾经在桥墩旁坐落许多个黄昏。熙熙攘攘间驳船苦力年华渐老,起重机逐步取代人力,街坊纷纷搬迁,陡然间人事全非,自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国家博物馆见识了法国人用第一代相机拍摄出来的陈年旧照,原来早在1845年,新加坡河畔的货仓已经鳞次节比。3.2公里的河流为离乡别井的先民提供生活的空间,打造了一百多年的繁华。



驳船面面观


外行人看驳船,除了船身黝黑,由印度人操纵的船只外,就是红头船和青头船,而且习惯性地统称它们为舯舡(Tongkang)。实际上驳船分成大䑩、舯舡和舢板,后来有些载货的船只装上“摩哆”,称为 “电船”,载人的摩哆船则称为“摩哆弄”(motor launch)。

一般的大䑩、舢板和摩哆弄业主都是华人,印度人则垄断了早期的舯舡业。舯舡承载量大,加上船身安稳,经得起风浪,许多商家都喜欢雇用,从印尼运载木柴土产到新加坡来。大䑩与舢板没有水密舱,遇到大风浪容易沉没,只适宜沿海运输(coastal craft)。

此外, “电船”是民间的俚语,所安装的是柴油机(diesel engine)而不是发电的“摩哆”。这些柴油机类似大货车的引擎,用来取代拖船与风帆。

红头船与青头船具有特别的含义。雍正年间,清朝加强船只的管制,为各省的商船和渔船定下规格,船头、船尾和桅杆用漆料涂上不同的颜色,方便辨认。自此,下南洋的帆船都油上官方指定的颜色,广东省(包括潮州)出洋的先民乘坐红头船,福建出洋的则乘坐青头船。

帆船在南中国海飘荡,海天一色,方向莫辨,于是在船头漆上鱼眼好认路回航。广府人士称这些活像公鸡头的红头船为“大眼鸡”。

先民的习俗就这样世代延续,今天新加坡河上的驳船改装成游船,船头都是青色的,表示船主是福建人。



驳船的诞生


驳船在阴差阳错下盛行百年。约150年前,殖民地政府决定在新加坡河上兴建加文纳桥(Cavanagh Bridge),桥面让车辆行走,特定时间将桥“吊”起来,让船只川行。可是组装之后,桥面竟然打不开。体型较大的帆船只好停在海面,卸货到驳船上,再由驳船将货物运输入河,造就了驳船业兴旺的景观。

后来蒸汽船日增,即使没兴建加文纳桥,蒸汽船一样无法驶入河内,全靠驳船来运输。

驳船业发达的年代,新加坡有约三分之一的贸易是在河上进行的。上世纪50年代的全盛时期,新加坡河的驳船多达三千多艘。

1983年,丹戎巴葛的箱运码头全面运作,河上的驳船锐减,只剩下两百多艘。迁移至巴西班让后,逐渐退出卸货的行列。

(李昭财的剪报展示了上世纪70年代驳船码头的景观。)


分地盘


驳船业由潮州人和福建人垄断,福建地方大,行船人主要来自同安、惠安、晋江和金门。新加坡河口的吻基(驳船码头)和上游的后巴窑(罗伯申码头)是福建人的天下,中游的柴船头(李德桥)则是潮州人的落脚处。源自不同地区的驳船人士为了维护谋生的地盘,容易发生磨擦和打斗,后来大家思想都比较开明后才相安无事。

来自不同地区的族群都会设立自己的估俚间,也就是工人宿舍,多数设在直落亚逸、文达街、丝丝街、柴船头等靠近码头工作的地方。例如福建同安县马巷井头村的林姓村民来到新加坡,都会先到宝兴理学堂(宝兴联谊社)寄宿,金门烈屿护头村的方姓村民组织了文山(联谊)社,金门官澳的杨姓和李姓村民则成立官山社。这些估俚间本身就是“堂口”,跟其他靠码头吃饭的会社和在河边收保护费的08、24、海陆山等私会党抗衡。



驳船业主的历程


或许我从小跟驳船接触多了,无心插柳下修读船舶工程,结识了前海军军官李子长。李子长回忆起最近往生的父亲李昭财,本来跟着四叔公跑舯舡,清晨到红灯码头外的货船载货,运送到新加坡河畔的货仓,有时则从河边的仓库运货到大船。

后来父亲自己创业,买了一艘电船。生意上轨道后,添多一艘可载12人的摩哆弄。李子长还清楚记得这两艘船的列号为SC7807和SC962A。

(李昭财的“电船”停泊在红灯码头。照片由李子长提供。)

李昭财一家人住在丝丝街94号的官山社三楼,底下两层是估俚间。要管理好这些容易动气,说没几句就比拳头的苦力,必须比他们更强悍。李昭财就是以强悍但公平的作风来管理这群苦力,一同维护着生计。

在散货船发达的年代,李昭财一帆风顺,分得一杯羹。纵使夜夜笙歌,依旧千金散尽还复来。上世纪80年代中,集装箱船取代散货船后,驳船业一落千丈,李昭财的生意大不如前,将摩哆弄卖了。电船没人要,干脆拖到公海,心情跟相依为命多年的电船一起沉到海底。李昭财的经历,也是许多行船人的共同体验。

(李昭财的剪报:一般的估俚间和后来的联谊社都设在直落亚逸区。到了上世纪80年代,注册的联谊社已经所剩无几,文山联谊社和官山社为其中两间。)

李子长看着驳船走入夕阳,决定加入新加坡海军。那时候父亲的驳船每天可赚取400元的收入,他成为职业军人,月薪只有400元,还因此被父亲讥笑。谁知道日后海军的收入维持了一家的生计。


20余年间,新加坡河从驳船货仓发展为商业旅游,再迅速转型为中央集水区。新加坡河的流水不长,河水不深,河面不广,却像一道灌溉生命的泉源,延续着新加坡人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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