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常到樟宜海边野餐游泳,2号巴士从市区来到远郊的(旧)淡滨尼路,一堵褐色的高墙阻挡樟宜充满绿意的开放视线,尖锐铁钩和圈圈钢丝后面神秘阴森。
这里就是墙外看不到墙内,墙内看不到墙外的樟宜监狱(Changi Prison)。
如今这条公路易名Upper Changi Road North, (旧) 樟宜监狱于2004年重建扩充,地标性的180米外墙、角落塔楼(corner turrets)和双叶钢制入口闸门(double-leafed steel entrance gate)受保留为国家古迹。
新落成的多层监狱外墙色彩明亮,似乎在鼓励囚犯好好做人,尽快到外头享受更阳光、更自由的空气。
2023年8月底,我走入樟宜监狱,参观于一年多前(2022年6月)开幕的樟宜监狱文物馆,对多年来的监狱管理多些了解。文物馆尚未对外开放,未来计划每个月的某个星期六让公众参观。
生不入衙门,死不入地狱
樟宜监狱是个专门惩戒犯人的地方,囚禁、鞭刑、绞刑都在这里执行,多数囚犯因为吸毒而接受改造。
从前囚犯被狱卒折磨拷打时有所闻,牢里的惯犯和黑社会老大,组成“帮会”欺负新人, “生不入衙门,死不入地狱”自有其道理。
所谓一物治一物,从前的监狱官入行门槛偏低,主要考量是让“坏人”治理坏人。例如为我们导览的退休监狱官David Simon Retnam,30多年前进入这行时从最低级狱卒做起,家人问他是不是每天对着囚犯拳打脚踢那种职业。多年来他接受过各类专业培训,退休时已擢升为高级监狱官。
第一所正式监狱:欧南监狱
根据文西阿都拉的《阿都拉传》,大约1824年直落亚逸地区已经有一所监狱,囚禁在里头的多数是华人私会党员(天地会员)。某个深夜,一群匿藏在东陵森林的天地会员带着刀枪来到直落亚逸,如同电影情节那样放火劫狱,负责看守的警官大兵看到大军杀到,哪里还敢抵抗,马上从床上跳起来逃之夭夭。
1825 年第一批印度囚犯被流放到新加坡,罪行较轻的参与基础建设,获释后或回到印度故乡或留在新加坡。他们也在现在的新加坡管理大学(SMU)的土地上兴建监狱,完工后被锁在里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是他们的“新家”。
樟宜监狱落成之前,本地唯一的正式监狱位于珍珠山(Pearl's Hill),称为欧南监狱(Outram
Prison),可容纳897人。监狱旁的欧南路(Outram
Road)和新桥路(New Bridge Road)交界处就是印度士兵军营(Sepoy
Lines),早期这些士兵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招募的锡克族雇佣兵。
到 了20 世纪 30 年代,欧南监狱人满为患,被视为“危险监狱”。新上任的海峡殖民地监狱总监Otho
Lewis Hancock 上尉提呈报告,建议增设多一所监狱,将可能对社会造成危险的长期囚犯与普通囚犯隔离开来,同时可以缓解欧南监狱的拥挤状况。欧南监狱运作至1963年,拆除后兴建欧南园组屋。
“全球最先进”的樟宜监狱
“全球最先进”的樟宜监狱于1937年启用,外墙与内墙分别高约8米与4.2米,四层楼牢房分成左右两翼,共容纳600监犯。
日据时期,樟宜监狱用来囚禁英军和澳军战俘。1944年5月,建造泰缅铁路的战俘陆续回来,估计1万2000人挤在牢里,通风和厕所设施严重不足,脚气病、疟疾和痢疾等疾病传播开来。当时原本被软禁在这里的平民被调到森路军营(Sime
Road Camp)。
二战结束后,战俘于 1945 年 9 月 6 日获释,樟宜监狱成为军事法庭和囚禁日军战犯的地方,1947年10月重新启用。
监狱的旧外墙受保留为国家古迹,主要为了铭记战俘做出的牺牲,珍惜今天的和平与和谐,激励国人继续以坚韧和勇气来捍卫国土。原来安装在钟楼的时钟和召集囚犯的铜钟,由伦敦Synchronome
Co. Ltd. 制造,如今在文物馆大厅展示。
新加坡监狱署(SPS)的发展进程
无铁窗监狱: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监狱采用惩罚威慑的管理理念。1946
年正式成立新加坡监狱署(Singapore
Prison Service, SPS)。1953年监狱总监 W.L.P. Sochon 少校推行人性化管理,希望将“无铁窗监狱”(prison
without bars)的理念落实,鼓励民间组织和公众人士接纳囚犯重返社会。1955年在圣约翰岛设立的鸦片医治所(Opium
Treatment Centre, OTC),专注于戒烟和改造,让鸦片烟民学习新技能如制造桌椅、家具、藤制品和裁缝,为重新融入社会做准备。鸦片医治所于1975年关闭。
安乐岛不安乐:1957年至新马合并前,P. L. James出任总监。他相信人之初,性本善,1960年在安乐岛(Pulau
Senang)推出实验性改造,让囚犯在岛上“度假”,同时学习自力更生。第一批囚犯从樟宜监狱来到岛上生活,在荒芜的海边扎营。他们于日后学习各种技能,在岛上兴建房屋和种植果树瓜菜。1963
年7月12日,岛上300名囚犯中,70至90名参与暴动,杀死4名监狱官并重伤另外4人。前来支援的警察和水警上岸时,发现这些暴徒正在开心地唱歌、跳舞、拆屋子,对于杀人放火似乎无动于衷。
勿洛青年感化训练所:P. L. James在任期间,设立勿洛青年感化训练所(Bedok
Reformative Training Centre, BRTC),为 16 至 21 岁的男性罪犯提供指导。不设防的训练所建在小山上,五英尺高的铁丝网把外间隔开,训练所的设备包括宿舍、耕地、球场、医院、教室和办公室等。如今山丘已经夷为平地来兴建组屋。
樟宜的戒毒所:随着 20 世纪 70 年代至 80 年代期间吸毒人数增加,1976
年建成的直落巴古戒毒所(Telok
Paku DRC),重新安置来自圣约翰岛的吸毒者。1977 年,惹兰阿弯戒毒所(Jalan
Awan Centre)和史拉兰园戒毒改造所(Selarang Park DRC)投入运作。这三所戒毒所都设在樟宜。
嗅吸强力胶:80年代青少年嗅吸强力胶来代替吸服与注射海洛英,有些人的脑神经因此被破坏,比海洛英的戕害更加严重。1987年政府推出“致醉物质法案”(Intoxicating
Substances Act),致力于帮助嗅强力胶者改掉这种不良习惯。在三巴旺设立福克兰戒毒中心(The
Falkland Centre)的目的,就是为嗅吸强力胶者提供治疗和康复服务。
提升监狱官专业水平:1988年郑大峇总监(Tee Tua Ba)为监狱署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提高监狱官的专业水平,跟警察部门平起平坐,吸引优秀人才加入监狱部门。他倡导对囚犯进行辅导而不是惩罚,让监狱官接受心理辅导培训,安排专业辅导员跟囚犯聊天,进行辅导等。
导航者(Captains of Lives):1998年蔡志杰总监(Chua
Chin Kiat)将监狱官和监狱里的工作人员称为“导航者”(Captains of Lives),开启迈向21世纪的监狱转型之旅。监狱的官员身为“导航者”,必须确保囚犯的安全,并和他们的家属及社区紧密合作,引导罪犯重新融入社会,成为负责任的公民。
监狱学校:2000年推出的监狱学校(加基武吉中心监狱,Kaki
Bukit Centre Prison School),整合教学资源,让更多囚犯能够继续读书,实现“学校第一,监狱第二”(School
First, Prison Second)的教育理念。
樟宜监狱重建:重建后的(新)樟宜监狱 A 集管区于
2004 年 8 月投入运作,容纳的囚犯来自樟宜地区的(旧)樟宜监狱、明月湾监狱(Moon
Crecent Prison)、惹兰阿弯监狱(Jalan Awan Prison)和樟宜改造训练所(Changi
Reformative Training Centre)。樟宜监狱B 集管区于
2010 年 1 月正式启用,容纳的囚犯来自女皇镇还押监狱(Queenstown
Remand Prison)、三巴旺戒毒中心(Sembawang Drug Rehabilitation Centre)、卡沙弯戒毒中心(Khalsa
Crescent DRC)、史拉兰园戒毒改造所(Selarang Park DRC)和丹那美拉监狱(Tanah
Merah Prison)。AB两个集管区共容纳1万1000名囚犯。
A4狱所:这里就是可容纳1200人的女子监狱,约等于樟宜监狱总容量的10%。负责管理的约 90 名女狱警团队也是聆听者,倾听囚犯个人问题的苦恼,解决从更换牢房到更换食品盒等琐碎要求。约四分之三的女囚犯是吸毒者,人际关系、酒精和性虐待等创伤是造成她们吸毒和犯法的主因,了解她们的个人经历,可以从旁协助她们改变人生。
B1狱所:看守最森严的是B1狱所,这座狱所的牢房都是单人房,以避免囚犯之间发生冲突。单人牢房长度和宽度都不超过七步的距离,有一堵矮墙将蹲式马桶分隔开来。囚犯冲凉的时候,利用安装在蹲式马桶上的花洒头淋浴。牢房也设有闭路电视,监视囚犯的一举一动。
社区康复中心:2009年苏伟华总监(Soh Wai Wah)强化跟社区的联系,于2014年成立社区惩教指挥部,负责监督囚犯和刑满释放人员在社区的改造、重返社会和监管工作。同年成立社区康复中心来帮助首次吸毒的年轻男性。
无狱警、无围墙监狱:2016年上任的陈金淡总监(Desmond
Chin)推动“无狱警监狱”、“无围墙监狱”和“学习型监狱”计划。2017年启动“无狱警监狱”(Prison
Without Guards),利用技术优化来提高监狱的运营效率,让囚犯通过贩卖机来购买零食和日用品;“无围墙监狱”(Prison
Without Walls)通过社区协助,将罪犯改造范围扩大到监狱之外。
学习型监狱:2018年启动“学习型监狱”(Learning
Prison),将监狱重新定位为具有改变人生意义的场所。囚犯获得新的技能和培训,进行自我反思,并制定有意义的计划,日后过好生活。
第一位女总监:2020年第11任总监许荣丽(Shie Yong Lee)继续强化跟社区联系,让囚犯重返社会,2022年成立文物馆。许荣丽是监狱署首次任命女总监。
黄丝带新加坡(YRSG)
新加坡复员技训企业管理局(SCORE)是一家隶属内政部的法定机构,负责在监狱内为囚犯提供就业机会,协助释囚重返社会。自1976年成立以来,已为超过20万名囚犯提供培训,并协助超过10万名囚犯找到工作。“黄丝带”是其中一项计划,已几乎成为给予囚犯第二次机会的代名词。黄丝带义跑、黄丝带词曲创作比赛、黄丝带社群美术与诗歌展、黄丝带烹饪比赛等活动,展示了囚犯和释犯的技能和才华。
囚犯也在樟宜监狱的面包制作厂内制造月饼,他们制作的月饼,受到个人买家的热烈支持。改造期间,服刑人员还学会积极回馈社会,向狮子乐龄之家的老人家捐赠月饼。农历新年和其他种族的节日,监狱的烘焙坊也制作应节糕点,收入用来帮助各种族前囚犯,为社会公益贡献一份力量。
2020年,SCORE易名为黄丝带新加坡(YRSG)。由于“黄丝带”已深入民心,改名为黄丝带新加坡,显然更容易受到公众认同。
强有力的社区伙伴关系,以及对“第二次机会”的支持,使到新加坡保持较低和稳定的两年累犯率。例如2019 年刑满释犯,于两年内重蹈覆辙的约 20%,远低于20年前的 44%。两年累犯多数是吸毒者,多年来毒品始终是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注(2023年11月27日):
为我们导览的退休监狱官Simon David Retnam 于10月6日,也就是导览一个多月后蒙主宠召。他刚从职场退下,以为可以找回兴趣,结果时不我与。
看完了这篇短文使我这年近耄耋的老人想起上世纪60/70年代在警察部队部分时间服役的往事,当时我隶属
ReplyDelete珍珠山的无线电总部,最初我与正规警察一起乘警车到规定的警区巡逻,后来我被晋升为 ‘警长’ 之后,我
通常被授予挑选与我一样的服役警察坐同一辆警车出巡我选定警区的 ‘特权’。这样说吧,我真的想不起在当
时有那一个地区是禁止警车进入的,由于我肩上多了 ‘两粒花’,看门的守卫还必须向我立正敬礼。
我们利用每次巡逻空档的机会到岛上各处的保护区 ’參观‘,其中有两处是印象深刻,甚至 ’震撼‘ 的。
首先就是 ’樟宜监狱‘,在这裡我深深地领会了 ’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 而不是 ’强者生存‘ 的道理。
另外一个便是 ‘板桥医院’,很多人把这裡冠以 ‘疯人院‘ 的称谓,进入正门之后望进裡面看到的犹如古代监狱
式结构的建筑,阴暗到令人窒息的不安的感觉,我无法摆脱一种莫名的恐惧,我深恨造物弄人,深感命运的
不公。
40年后,我的胞妹在 ‘板桥医院’(时称 ‘心理卫生学院’ )去世,由于家庭医生的嘱咐,身体健康的因素使我
无法回返新加坡见她最后一面,这是我终身无法弥补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