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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rch 06, 2015

火炭 - 唤不回的流金岁月 (Charcoal)

原文“黑金-唤不回的流金岁月”刊登于《联合早报》2015年1月18日


淡淡炭火香


丹绒禺的加冷河畔有一条Kampong Arang Road,Arang就是火炭的意思,显然这里曾是个跟火炭有关联的甘榜。

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清河前的新加坡河是条黑水河,那么丹绒禺这一段加冷河可以称为炭水河,常年漂浮着炭灰,河边的黄泥路也是黑色的。一天下来,最幸福的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在连墙壁也是黑色的屋子里,品尝劳作换来的米饭香。

根据在那一带长大的老伴的回忆,上世纪70年代,她在附近已经消失的丹戎禺小学念书。当时有一位家里卖火炭的同学,玩剪刀石头布的时候,最显眼的就是藏在指甲的炭灰。黄昏时分,又见炊烟吹起,小孩在火炭烧饭中长大,开枝散叶。代代相传中,没有传入现代家庭的偏偏是火炭。

(充满古早味的火炭)

火炭曾经长驻寻常百姓家,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必需品,直到国人陆续搬入政府组屋,才被方便洁净的煤气和微波炉取代。不过,年轻人喜欢的BBQ、本地美食如沙爹、鸡翅、肉干等还是使用火炭烘烤,有些卖沙煲饭的摊贩坚持使用炭炉,还原难以忘怀的古早味。

上世纪80年代,街边小贩陆续迁入小贩中心之前,我就曾经在牛车水史密斯街的大排档见过引火入锅的绝技。炒河粉师傅在最后关头,单手把笨重的铁锅提起来,侧着往炭炉一伸一抽,炭火在锅里燃烧一阵子,然后倒在棕榈叶上。略焦的河粉、淡淡的棕榈香,街边厨艺养活了一家人。


本地的火炭业


本地的火炭商经营的是入口与行销生意,有些曾经在印尼投资生产火炭,形成一条跨国的供应链。

义工朋友中,绳绪的父亲吴慈础老先生从先辈手中接管火炭业,日战前已经在“八间仔”营业,八间仔就是现在的China Square。数度搬迁后,吴老先生在德福巷租下一个小仓库,守护祖业。

(德福巷Defu Lane的火炭仓库,拜的是妈祖)

吴慈础是本地火炭商局主席。上世纪50年代,百多家炭商成立了火炭商局,並在芽笼的会所设立供奉妈祖的炭商宫,庇佑水路平安。随着时代的演变,火炭商渐渐式微,目前有规模的只剩三几家,走过半个世纪的火炭商局则在数年前解散了。

吴慈础还保留着火炭商局的前身,成立于1927年的“柴炭商行公局”和日治时期的“昭南薪炭协议会职员”的徽章。

(1927年,柴炭商行公局的勋章。照片来源:吴绳绪)

(日据时期,昭南薪炭协议会职员勋章。照片来源:吴绳绪)

到德福巷参观时,从吴老先生口中了解到本地的火炭主要源自苏门答腊的石叻班让。上世纪50年代前,由水路运来的火炭在美芝路码头卸货。美芝路填土兴建独立桥后,才改在丹戎禺靠岸。


(在丹戎禺码头卸货。NAS c.1980s)

随着上世纪80年代展开的清河运动,火炭的落货点搬迁到罗弄哈鲁士。七、八年前,罗弄哈鲁士重新发展为生态园,没了东部码头,火炭必须先在峇淡岛装箱,再运到巴西班让码头去。

本地也有少许火炭来自马来西亚的太平。太平的火炭木质好,火势旺盛,不过价格相对昂贵。



(罗弄哈鲁士Lorong Halus Wet Land曾经是火炭的落货地点。c.1992. 图片来源:NLB)

(罗弄哈鲁士Lorong Halus Wet Land曾经是火炭的落货地点,如今转型为自然生态湿地)

十八丁炭窑


我跟一群义工朋友驱车北上,前往太平十八丁的炭窑参观,为的是解开为何新加坡不宜生产火炭的疑团。

马来西亚拥有富饶的红树林,西马的红树林面积达到1000平方公里,单单十八丁52公里长的红树林保护区,就占地超过400平方公里,相等于半个新加坡跟各周边岛屿的总面积。

马来西亚的炭窑已经运作了八十年,西马的炭窑区分布在柔佛(15个)和十八丁(348个),马六甲的两个炭窑则已经废弃不用。十八丁的红树林有一套完善的管理体系,保护工作从二十世纪初就已经开始进行。每一年政府为每一个炭窑分配约两公顷的森林砍伐地,但必须在森林局的监管下才能采伐。

Bakau Minyak和Bakau Kurap这两种红树是制造火炭的良材,但必须长满20年才能砍伐。


(晒海产)

富庶的红树林启动了当地的火炭工业,带来约1200万新币的年收益。不过,红树林所提供的生态环境才是真正的经济来源,渔业的收益是火炭的八倍。马来西亚霹雳林业部和《马·星洲日报》(2014年5月19日)等都有相关资讯。

对寸土尺金的新加坡而言,一半的土地面积只能带来一亿元的年收入,不可能养活500万人。

(砍伐后的红树桐)


(树桐与炭窑)

十八丁炭窑都建在沼泽旁的锌板屋里。炭窑以砖块和红土筑成,直径约6.7米。制炭的原理跟新加坡裕廊Lorong Tawas的两条龙窑相似,通过烟熏将树桐的水分烘干,因此类似蒙古包的炭窑都呈半圆形,圆弧的力道最强韧,空气对流也最匀称

火炭的制作过程约一个月,一年开窑十二次,农历新年也照常运作。员工先将砍好去皮,高度约1.6米的红树桐垂直排列在炭窑里,每一根红树桐底下都垫上一块红砖,让热气流通。如果树桐底的热度不足,就会产下俗称“黑金”的生炭,造成无谓的损失。

(运作中的炭窑,两旁冒出的白色的烟雾表示蒸汽未干,必须继续保温)

炭窑能容纳1500根树桐,填满后封口,只留少许让浓烟流入的洞口。窑内的热气保持在85度,到了第三个星期才把洞口完全封闭。师傅根据两旁排烟口的烟雾来估计火炭的熟成度,等炭窑冷却后才开窑。

在烟熏的过程中,红树桐是没有燃烧的,而是通过热气将水分蒸发掉。每烧一次窑,总重量约40吨的树桐,只能制成10吨左右的火炭。

(烘培后的树桐,重量剩下四分之一)


第三代掌门人洪诗敬


年轻的洪诗敬的家族原本有八个炭窑,80年前便开始运作。从爷爷手中传承下来,逐步递减至三个。洪诗敬幽默地自我辩护,不是他败家,而是因为政府通过每十年更新一次执照来管制炭窑的数量,并且限制每年只能砍伐两公顷的红树。

(洪诗敬在工作中)

洪诗敬和他的员工一样以劳力换取生活,全身沾满了炭灰。我走入其中一个已经“冷却”的炭窑,里面的空气干燥,酷热难耐,跟桑拿相似。令人肃然起敬的是一位年迈的妇女,全身包得密密的,蹲在窑里大半天,正在清理地上的碎炭。

(炭窑同样少不了外劳)

几度夕阳红


洪诗敬表示,十八丁火炭主要外销到日本。早期大马的炭窑业是由日本人和华人联营的,日战后,日本人全身而退,日本国内也不再生产火炭这种低利润的产品。日本厂商将入口的火炭华丽包装后,以翻了百倍的价格销售到世界各地。在超级市场看到的适用于雪柜、汽车、鞋橱等的日本火炭除臭剂,原产地可能就是十八丁。

火炭、炭窑对华人而言都是夕阳行业。数代人生活下来,日子逐渐好过,还有谁愿意在酷热的环境下传承祖先的资产呢?

对早年丹戎禺的街坊而言,炭水河冲走的是一代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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