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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April 21, 2017

清明节话“行清”

一年容易又清明。每年阳历44日清明节前后,新加坡的华人坟场和骨灰安置所都热闹起来,一家人扶老携幼,慎终追远,传承着“行清”这个流传了两千多年的古老习俗。

年少的时候,我一家人乘着当时流行的“霸王车”,到汤申路的广惠肇碧山亭拜祭先人。当时清明扫墓称为“拜山”。的确,碧山亭是一座坟山,坟墓都安置在山坡上。

(童年的碧山亭的某个山头。我跟父亲和住在广合源街的玩伴合影。c.1970s)

我们提着一篮子的白酒供品和一大袋元宝香烛,当然忘不了随身携带割草的镰刀。依据阿嫲遗留下来的“GPS”,也就是附近的参天大树,拨开几乎跟小孩等高的草丛,找到隐藏的墓碑。清除周遭的杂草后,为褪色的碑文上漆,并将食物排列在亲人墓前。我们所使用的是典型的广东人祭品,有三生(鸡、鸭、烧肉)、水煮蛋、竹蔗、水果、白糖糕等。近年来才知道白糖糕在广东顺德叫伦教糕,阿嫲祖籍顺德,难怪特别钟爱白糖糕。阿嫲也喜欢喝咖啡乌,因此特别准备了一壶,让她在九泉之下好好享用。

(碧山亭共分十亭,每个亭都以礼亭为界限。图片来源:联合早报)

当时我们还有嚼竹蔗的习俗,寓意欢欢喜喜、甜甜蜜蜜。嚼竹蔗必须从头咬到尾,以后做事情才会有头有尾,善始善终。

清山活动


上世纪70年代初,政府下令属于私人产业的碧山亭“封山”,70年代末开始“清山”。政府效率奇高,除了安排起坟出土,将骸骨火化外,还免费将先人的骨灰“迁徙”至风景宜人的万里骨灰安置所,打破过去道教信仰的“入土为安”的格局。数年间百年坟山从此在地图上消失。

(碧山亭“清山”时,很多骨灰都安置在万里骨灰安置所)

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好的坟墓一般上都安置在地势较高处,较差的墓地则靠近山麓甚至路旁。起坟的时候我才明白所谓风水是有科学根据的。人往高处,水往低流,地势高的坟墓比较干燥,尸骨保留得比较完整。山麓的土地潮湿,棺木容易腐烂,起坟时甚至必须在浑浊的污水中将骨骸捞起来。

当时的民间不像现在咖啡山那样,有一群文史爱好者自行组织起来,跟政府面对面,要求当局保留新加坡流失中的人文生态。碧山亭清山的时候只由16家广东人和客家人会馆组成的管理委员会跟政府交涉,民间则乖乖听话,早已习惯政府的安排。委员会争取到99年契约,保留一方寸土,其余的地段则经历了愚公移山的大变化,数十万座墓碑林立的大坟山发展为今日的碧山组屋区。

组屋落成的时候,有些住户绘声绘影说活见鬼。1987年底,大巴窑到杨厝港地铁线通车,有人说深夜经过碧山站总是阴风阵阵,必须拜拜以保平安。如今事隔三十年,人口多了,阳气盛了,已没多少人记得坟场轶事了。

碧山亭的由来


碧山亭全名“广惠肇碧山亭”,顾名思义,跟早年南来的广惠肇三属人士息息相关。19世纪的牛车水已经是广东人的集居地,麦士威路和河水山的“青山亭”与“绿野亭”原为广客族人的坟场。随着移民日增,原来的坟地供不应求。

1870年,梅南瑞等先贤发起购置碧山,发展为“广惠肇碧山亭”,并通过对社群共祖,也就是社群坟山和社团总坟的祭拜,团结身在异乡的同胞们。后来新柔两地的社会闻人黄亚福购买额外的土地来扩充碧山亭,并在俗称黄福山的第五亭为自己保留墓地。19361981年间,碧山亭大庙内设立了碧山亭学校,为附近居民提供义学,将前人的善举薪火相传。

(设在碧山亭的乡村小学。摄于广惠肇碧山亭)

会馆行清


除了自己一家人拜山之外,小时候每逢清明与重阳,我也会跟着父亲,大清早到鹤山会馆集合,前往碧山亭鹤山总坟祭拜。会馆数百人的车队浩浩荡荡,一路敲锣打鼓,舞着狮子,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

(鹤山会馆出狮到碧山亭“拜山”。c.1960s)

(鹤山会馆有总坟和副总坟,副总坟是总坟地段不够用的时候另外购置的。c.1960s)

会馆拜山,大只的烧猪是例常的供品,那是由同乡报效的。拜山回来后是“太公分烧肉”时间,每人拿一份烧肉回家,加料的晚餐特别丰富。太公分烧肉的习俗源自中国乡下,祭祖后由老人家将烧猪分给村民,落实团结互助的理念,同时将福泽代代相传,希望子孙们“红皮赤壮,宏图大展”。

至于本地清明节舞狮祭祖的习俗,可以追溯到1920年。当时鹤山乡里李怡生来到新加坡,在香港街的估俚间组织了“怡怡堂瑞狮团”,将鹤山狮艺传到本地。每逢春秋二祭,怡怡堂都派狮队到“广惠肇碧山亭居新三属粤人总坟”祭祀先人。由于怡怡堂是新加坡第一头醒狮,因此特别引人注目。

19年后,逐日壮大的狮团转型为鹤山同乡会,后来易名鹤山会馆。当年重阳节,同乡会组织会众往碧山亭拜祭本邑总坟,代表对先辈的孝顺和感恩。此后岁岁年年,舞狮拜祭成为本地鹤山人春秋二祭的传统习俗。

鹤山会馆创立的特色在于先有醒狮团,后有会馆。会馆曾经成立过文娱声乐组等,但到头来保留下来的,还是陪伴会馆走了一辈子的醒狮和国术。

虽然如今拜山已经无山可拜,但社群共祖的价值观并没有消失。多年来,会馆坚持春秋二祭,显然蕴藏着一群老乡里对会馆、对族群那股细水长流,连绵不断的情愫。除了早年同乡们异地惜缘,患难与共所缔结下来的情意结外,他们还见证了一个民间社团的成长历程。他们都为社团贡献过最珍贵的青春年华,他们都曾经协助后来的同乡人融入本地,落地生根。

(在改建的碧山亭”总坟”献礼。2016)

(向社稷献礼。2016)


当年身在南洋,放眼望去,大家的移民身份大致相同,差异只是时间的深浅。人在异乡求存,人地生疏,像风筝般情牵一线,在翱翔中充满变数,脆弱无常。风筝线连接到生活的源头,通过会馆同乡的照顾,才能自力更生。因为有远在中国的地缘种下的因,才会有把来南洋谋生的同乡们牵成一线的果,这种因果关系很奇妙,说不清,但内涵深远,为行清赋予了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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