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登于《马·星洲日报·星云》“恍如隔世”专栏,2017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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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风了,风是出奇的干爽,在树林里穿梭游弋,仿佛一夜之间,蓄满雨水的树干,挂满水珠的叶片都被揩抹干净。这时候出发,途中看到雨季时我们留下的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洼,踏过去,结结实实地踩平它。
清晨阳光不再迟到。鸟,猿猴,凤鸡……开始鸣叫!
这是新年头的雨林。北纬 5 至 7 度的山区,几个边区根据地的营盘,芭场散布在这里。
热带季风年年岁岁造访,辞旧迎新之际,连绵几个月的雨季,收拾所有的阴郁, 濡湿,向广袤的雨林挥别。
农历年临近了。它总是和旱季结伴而来。
我们怀着欢欣,兴奋准备迎新。虽然赤道没有四季,没有熬着严冬对春天的守望,但几个月翳翳难见天日,身心浸泡在潮霉的雨雾里,自然盼着雨过天晴。
还有其他的盼头,能大方挂在嘴边的,希望参与新的任务,比如执行山交,南下和突击队接头;比如等待亲人,战友间的团聚。还有在心里头蠢动着的,将有一小段物质上丰美的日子,整个星期香喷喷的白米饭,新春大餐,还能获得一些稀罕的零食,比如一包快熟面——金旦面。
对精神和物质的渴求的满足,使新年具有不同于其他政治性节日的意义。
新春团聚这个延续千年的习俗,几乎已经内置为华人的心理机制了。这时刻, 对同志们想家念亲的压制是徒劳的,部队的做法是,把家的意义扩大,从个人的小家,扩大为革命集体的大家。因此,春节期间总是力争把外出的工作队调集回来,我所在的第三中队,一年一度难得的大团圆。
先来看看部队正常驻营时的一日三餐:早餐和晚餐都是杂粮饭,按制度,每人每天白米的配量是半炼奶空罐,不足的份额就掺杂薯类,主要是木薯,因此总是薯多米少。菜肴靠芭场供应青菜,肉类靠装猎和采购。除了烹煮的菜肴分配外,食量大的同志还有一二样干菜:“马来占”、豆豉、咸鱼等供选择。
午餐就简单了,号称“白斩鸡”的水煮木薯任吃,再分得一杯甜咖啡乌,或者就着那几样干菜凑数。
我们也知道午餐要吃饱的道理,但游击生活敌情瞬间降临,却形成早餐一定得吃饱的规矩,一旦枪响,即刻转移,午餐不在日程里。
一年到头如此,肚子缺油缺糖,饥饿若即若离。后来芭场大面积种植香蕉,我们的竹床底总算有了“零食”。我们都懂得,肚子饿偏偏香蕉却还不熟,就用手搓揉青香蕉的外皮,软了就能剥开充饥。
(丰盛的团年饭)
可以想象丰盛的团年饭对我们的吸引力——鸡、猪、鱼肉,各种蔬菜,自制的豆腐,自酿的米酒……尤其是广西扣肉。 这是一道广西人的佳馔。勿洞广西人多,半新老同志(指 1962 年新方针后上队的战士)多广西人,也把这道手艺带上部队。新春聚餐当这道浸在猪油里的被炸的外皮褐黄酥软,香气四溢的扣肉一端出来,我们的眼睛就像那浓酽的汤汁一般泛着油光。那时,也真能把一大碗肥腻脂厚的广西扣肉吃个碗朝天。
新春聚餐好比外头的团年饭,都在晚餐。过后大课堂里灯火通明,部队上下一两百号人济济一堂,观赏由各个小队集体呈献的文艺表演。
中场休息,每位同志分得一杯香浓的美禄,以及一个海碗般大小的超级肉包子。我们竟然也都能吃下去。
夜阑时分,晚会结束了,每人再分得一包金旦面,这是游击岁月中最受同志们喜爱的零食了。各自回返小队宿舍时,隐约有一种重温孩提时过年的感觉。
(吃大锅饭的器皿与灶头)
元旦日,各个小队间互相探访拜年。有几年环境较好,我们自制醒狮头,大锣鼓,“咚咚锵”舞将起来,营房里锣鼓喧天,歌声乐声飞扬。
致力研究马共的学者潘婉明说:“我认为马共战斗史可以是另一种形式的社会生活史, ……处处落实生活与家的实践。游击是生活,部队为家。”
部队——战士的家,这样的意涵,在春节时尤其突显,那种亲人团聚和乐融融的氛围,加强了队伍的和谐与团结。
至今我还讶异于那时我们的饭量,该怎么形容呢?老同志有一个生动的比喻: “橡胶肚”——无穷的伸缩性,物资极度匮乏时,一餐两汤匙白糖泡水可以; 新春聚餐,一二公斤美食佳馔也可以。
我却联想到候鸟。在迁徙的季节到来前,它们都尽量地补充、囤积,准备一次远道的飞行。同志们都知道,旱季到来,部队就能开展许多任务,砍芭烧芭, 运粮藏粮,查雷布雷,出发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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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联想到雁。以人形过年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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