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别尽兹情一表,停留小息道分扬
《芳华》这部影片横跨四个十年,影片以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军队文工团一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为故事主线,由舞蹈员小穗子串场。他们在充满理想和激情的文工团,经历着爱情萌芽与充斥变数的人生命运。
七十年代处于文革期间,年轻人的背景不一,有遭受迫害的干部子女,出身清贫的木匠的儿子,因家庭复杂而渴望参军改变命运的女孩,…他们的言谈交代了家庭在文革中所受到的迫害和羞辱,以及在严苛的政治环境中,个人卑微的命运。
他们每天必须完成指导老师的指令和训练,以及鼓舞部队士气的演出任务。一天结束后,他们在封闭、没有权力选择自己人生的氛围里过活。他们在党文化中规范了英雄的行为标准,因此才会出现了平凡善良的刘峰被神化为完美的大好人,他帮每个人的忙,修地板、钉钉子、补袜子、做沙发,成为文工团先进的 “活雷锋”,活雷锋竟然爆发出对暗恋中的女性的冲动,受到“流放到边疆”式的惩罚;从农村入队,屡遭文工团女兵歧视与羞辱的何小萍,对组织对伙伴感到心寒,结果被处置到血腥残酷的中越战争野地医院。两人一个在战争中失去了胳膊,一个精神失常。
电影的前半部美化了那个年代的美好青春的氛围,后半部众人的命运则急转直下,迅速穿越了每一个十年。文工团解散的“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众人已经各有打算,终于可以安排自己的未来。曲终人散前最后一夜的聚会,大家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这里的生活,过去是一个集体,谁也离开不了谁,但今夜,过了今夜,过去的理想都会随着今夜离去。这一夜,礼别尽兹情一表,停留小息道分扬。过去的故事,过去的时代是单程路,有生之年不可能再出现。
(《芳华》剧照。图片来源:互联网)
《芳华》中的人物无法逃避文工团的政治属性,人的命运几乎都被时代政治牵连了。就像何小萍在胸罩里塞了海绵,显现出了她在大环境中的自卑和不安。小穗子爱慕的陈灿接受了她的金项链做金牙基座,却选择了门当户对的另一人,生命中只有钱,若为金钱故,亲情皆可抛。陈灿剩下的唯一正面的形象,就是爬上坦克吹小号的优美体姿。作为时代受害者的刘峰和何小萍,电影安排他们重逢,两人在一起,没结婚没生子,但以亲人般的感情一起生活,平淡地相伴余生。
影片出现了富有层次感,但容易被忽略的镜头:
何小萍当女兵的第一天,“偷”了队友的军服去拍照,奠定了她日后被排斥的命运。被众人逼供后,何小萍将照片撕毁,藏在地板下。刘峰在文工团解散后回到老地方,意外地发现了撕毁的照片,将碎片一张张地粘回去,多年以后重逢离别前,在火车站交回给何小萍。
刘峰在老地方的“请喝可口可乐”广告牌下走过。撤出中国市场30年的美资重返中国市场,成为港澳之外第一家进入大陆的外国企业。中国改革开放了。
陈灿跟女团员偷听大陆开始流行的邓丽君,大家才明白歌原来可以这样唱的。刘峰这个活雷锋也偷听邓丽君的歌。
刘峰帮何小萍提着行李入文工团,是唯一了解何小萍多一些的同志。何小萍是唯一目送刘峰下放到川滇边境的伐木连队的同志,其他人都因他示爱被处罚而跟他撇清关系。
刘峰是唯一的到精神病院探望何小萍的前文工团员。精神失常的何小萍坐在台下,即将上台表演的昔日队友在后台看到她,对她指指点点,但只出于好奇,没有同情的成份。
刘峰与何小萍坐在小车站,何小萍终于说出十多年前所渴望的一个拥抱。人到中年的沧桑,过去的男女感情升华成日后老年相依的亲情。
有些往事叫回忆
影片最大的触点,是对那个一切正常的人际关系都变得不正常的时代的反思。对多数新加坡人来说,文革的国度很遥远,但由于新闻封锁,十年浩劫竟然被误解为破旧立新的美好憧憬。对于上世纪70年代新加坡的一群“进步青年”而言,文革精神的影响是巨大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本地没有斗父母、划界限等场面,但对社会阶级不公的斗争与向工农学习的精神,对正派文艺歌曲与舞蹈的痴迷,酝酿成一股正义的清流,跟被批为靡靡之音的流行文化相互抗衡。“正派文艺歌曲与舞蹈”就是类似于《芳华》中的文工团的表演。
“进步的思想”曾经主导过新马的文团,酿成1976年新马警方联合出击的文团大逮捕,以及1977至1981年的逮捕余波。根据卢妙萍编录的《政治扣留者(1950 – 2013)》,这数年间被逮捕的有两百多个名字,没有公开的名字则是个未知数。
当时有多少社会人士公开支持健康正派的艺术?耿于怀的“对当前表演艺术问题的几点意见”写道:“在星洲拥有的基本观众,不超过一万人,而在一百多万成年人当中,我们的艺术只能对百分之一的人直接起作用。…在半岛的八百万人当中,能够接触健康正派的表演艺术的人在比例上比星岛更少。”[1]
综合起来,七十年代的新马,以行动支持中国式的正派文艺的人士可能约十万人,当中有些于日后受到严重的心理创伤,从此不再重提往事,为这段经历划上永远的休止符。
通过《生活剧社成立六周年纪念特刊》(1977),见识了带着舞蹈的木刀,跟着马共突击队上队的姑娘聂观青。据她的昔日山林战友说,刚上队时,她甚至在林中休息时,英姿飒爽地舞起大刀,将众人吓了一跳。青春的芳华将革命浪漫化,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现实和理想渐行渐远,最终被组织内部枪决。她自愿选择了革命,结果却革了自己的命。行刑前,只留下了一句话:“终有一天,你们会来我坟前献上鲜花!”
(照片中一位芳华正茂的姑娘,在现实生活中提着演出的大刀上队,结果革了自己的命。图片来源:《生活剧社成立六周年纪念特刊》)
《芳华》像一部纪实文学,它不是连贯性的电影情节,而是发生在不同年代,不同地方的小故事所串联起来的生活片段。回想中的记忆是在不同时期所累积下来的最刻骨铭心的往事,烙印在人脑海马体的某个角落。至于流逝时光中的许多细节,我们不可能完全记得,只能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
回忆中,有些人有些事,身在其中的时候并不了解,多年以后抽离了空间的局限,借助于人生的历练,就能够明白了。就如小穗子的旁白:“后来,我终于理解了….”。回忆中,芳华已逝,面目全非,过去不可饶恕的行为都被温和含蓄地原谅了。
他们怎么说
《芳华》所描述的不是个人,而是时代,曾经感人肺腑的时代。沧海桑田的变迁对小人物的冲击,每个年代的场景不同,但内涵则不断重复着。每个时代都有它的芳华,等待有心人去发掘。
刘六艺:影片很伤感,但讲出实情。文革末年已经没有太多的悲情,看到成群年轻人,健康有活力,对那个理想的年代感觉很好。接着下来,看到中越战争结束后不同的人生与命运,相当符合实际情况。回头想想,每个时代都需要傻子,傻子将时代推前。
刘健茂:好看。只是两个多小时要讲那么多故事,确实有点难度。我喜欢最后男女主角在一起过着平淡的生活的处理(通过小穗子的画外音)。相对于其他为名为利的官二代,劫后重生的那种平淡更显真情而实在,我也感动于淡淡的情意之中。突然想起以前在工院中文协会唱的一首歌 《当黎基玛花开的时候》,还有旭荣和丽芳的诗歌朗诵。《芳华》片头和片尾的歌曲“绒花”,也让我一时感触良多,想起了电影《小花》中的两朵小花---陈冲和刘晓庆。
[1] 耿于怀,“对当前表演艺术问题的几点意见”,《成长》,南方艺术团,1975,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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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影片“芳华”,我们这些曾经参加过文团的人感触良多,片中的舞蹈“草原女民兵”和“洗衣舞”,生活剧社舞蹈组曾在内部演出中表演过;当然像“女民兵”中的一些高难度动作,我社舞蹈员是無法做到的。文革对文团的影响来说,较资深社员们都認为正面多过负面。如它让我们认识到劳动阶层的贡献;社员之间发挥三互精神;要求生活作风俭朴,無不良嗜好。但过头的干预卻让你个人的事变成公家的事;以今日的角度来看是不可思议,这里讲一个批判大会。
ReplyDelete时间大概是1974。一对男女社员在谈恋爱,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后来男的喜欢上另一位女社员,觉得她更适合自己,便向先前的那位提分手,那女社员不愿意,最后鬧到执委会那兒去。原本只是一单移情别恋的事,负责人做做那女的思想工作,劝劝她就好了。结果是召开社员大会进行批判,像文革一样,骂那男社员用情不专,始乱终弃。最后决定开除出社,据说负责人还发伩給其他团体告知此人罪行。有的社员说他是敌奸,渗透进来搞破坏。现在的人看了会不会怕怕;这情况跟刘峰有相似之处,都和女人有关。那男的姓陈,时不时还会出现在本土电视剧里演老人,在新年的“福气汉堡包”广告中他有参与演出。本来还想讲文团大逮捕事件,但文章已夠长了。如要讲,还有史拜鲁斯号事件各文团一起搞的展览,抵制巴士加价举动(结果是灰头灰臉),还有我社小卖部风波,激情謝幕后各自的去向等。其实讲生活剧社的往事,我不是最佳人选,那些比我更早进社的人才有资格,但往事如烟,他们还愿意提嗎?
三互精神与集体主义好是当时文团互相传播的思潮,通过集体来进行自我批判,促进个人的(思想)成长等,都是文团活动的主流。
ReplyDelete我记得早期一些文团伙伴因为公开恋爱,被批为搞小圈子,只好走向“地下情”。地下情最大的缺点就是别人不知情,结果有些闹出三角,甚至多角恋爱的情况。后来伙伴们的想法开始改变,文团才制造出双双对对的夫妻。
搞学习来提升伙伴的水平是必要的功夫。史拜罗斯号是现实的大震撼,伊稀记得当时的展览最终离不开攻击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
期待郭君继续分享当年的一些点滴,汇集成70年代的文团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