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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ly 25, 2025

秋日绍兴

202410月,搭乘东方航空,晚上抵达杭州萧山机场,从下机到出闸费时约一个小时。通过Agoda预约的车子早在机场等候,45分钟后抵达绍兴柯桥富丽华酒店。酒店也是在Agoda预订的。

北国秋天,没有必须穿上风衣那种秋天的感觉。

轻纺城地铁站距离下榻酒店只有百米之遥,接下来三天的绍兴行程,地铁和滴滴成为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巴士则搭过一回。在Alipay下载绍兴公交卡,地铁(Metro)和巴士都可通行,比起广州只限搭乘地铁要有人情味得多。

 

鲁迅故里

酒店含早餐,反正是自由行,从容地用过早餐,从轻纺城地铁站直达鲁迅故里。

鲁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地位是杰出的,对新青年产生一定影响力,他的著作亦受到日本文艺界的追崇。出于政治目的,他的个人形象变成中国红潮的神话,神位远远超过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学家,杰出的教育家如蔡元培,以及将一生投入社会改革的周恩来。鲁迅接受林文庆的聘请,在厦门大学只教了三个月课便因理念不同而拂袖而去,厦大展馆内以大篇幅讲鲁迅,当了16年校长的林文庆只是点到为止。

民国初年,鲁迅举家迁往北京,将屋子连同后院(百草园)卖给富豪邻居朱阆仙。朱家将偌大的产业拆建,其中三间没什么改动,正好保存部分鲁迅故居。

鲁迅家道中落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祖父向江苏主考通关节,被苏州知府发觉,被押刑部狱七年,周家所有的钱都在这七年中花得七七八八,故居因此衰落。

德寿堂——周家接待宾客及举行婚丧、祭祀等活动的场所。

鲁迅故里细分为鲁迅祖屋、鲁迅故居、三味书屋,以及鲁迅纪念馆,主要根据鲁迅的文字描写来还原。我们景仰的是鲁迅的文学,放下文学作品,鲁迅故里是个商业打卡区,想象中的人文气息几乎被不守规矩,抽烟吐痰,大声叫嚷,只为沾个文化光环的内地游客破坏了。更可怕的是,还没到闭馆时间,工作人员已经催促众人离开。大门一锁上,他们骑着电瓶车,在不可通车的步行街上一路按响喇叭抢路。若鲁迅活到今天,他会如何下笔批判?

三味书屋是鲁迅的启蒙老师寿镜吾故居中的一间,现在整个寿宅都开放。三味书屋还原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所描写的格局,文中写道: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当时念私塾的学生,都是自己买好桌椅带去的,鲁迅的课桌放在角落。

三味书屋是鲁迅的启蒙老师寿镜吾故居中的一间,鲁迅的课桌放在左边角落。

如今百草园连同朱家并入鲁迅故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百草园是什么?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朱熹)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鲁迅故居看不到闰土的影子。《故乡》的闰土是童年的玩伴,“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多年以后“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记忆上的闰土了”。闰土叫他“老爷”。

如今百草园连同朱家并入鲁迅故居。

看到鲁迅故居内摆设的摇椅,对鲁迅元配朱安多了解一些。朱安是名封建传统女性,目不识丁,缠足、精于缝纫烹饪、性格温顺。这是由母亲安排的婚姻,鲁迅不喜欢朱安,与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书时认识的学生许广平自由恋爱,同居育儿。在绍兴老家和北京,他都避免和朱安见面。朱安大部分时间就是照顾婆婆,其余时间或许就是坐在摇椅上独守空闺,一摇一华年,度过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婚姻。如果她嫁入另一个守旧的封建家庭,日子是否好过些?

鲁迅元配朱安独自在摇椅上度过一辈子。

我的中学华文课本收录鲁迅的《风筝》和《秋夜》,课余阅读《呐喊》《彷徨》《故乡》和丰子恺插图的《阿Q正传》。至于鲁迅与元配朱安只字不提,只知道鲁迅与学生许广平共谱恋曲。

上世纪70年代初,新加坡文团受到中国文革影响,纷纷组织学习小组,通过学鲁迅来提高伙伴的思想水平。《海洋文艺》第二卷第十期(197510月号)内容重点是“鲁迅纪念专辑”,当时鲁迅去世39年,通过“鲁迅评水浒”、“鲁迅怎样教导美术青年”、“鲁迅小说的艺术”等来推动读者研读鲁迅的著作,推荐读者阅读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新编印的《鲁迅全集》等,对文艺知青来说,“鲁迅是我们的导师”。

新华文学的发展过程中,走现实主义道路的文艺工作者,会从鲁迅的小说、杂文中获得启发与灵感,杂文称为文艺匕首,而鲁迅写小说是从加入《新青年》编辑阵容开始的,他在《新青年》的“随感录”栏目开始用匕首式的杂文从事散文创作,杂文就是他针对当时的社会现实的战斗工具。1918年提倡“文学革命”开始写小说。他的《阿Q正传》至少有七八个外国译本。有人形容鲁迅为中国的高尔基。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些诗句都是学鲁迅的年代,我在文团的学习汇报中用心记下来的。

 

沈园: 爱情悲歌

到了鲁迅故里,顺便到附近的沈园走走。以中国的霸气来说,沈园只能说是个小公园,荒芜多年后,1980年代振兴旅游,借南宋文人陆游的名气开始修复的。因为有故事,有文采,可以感受陆游与唐婉有情却被无情误的爱情悲歌。

沈园——陆游与唐婉有情却被无情误的爱情悲歌。

陆游初娶唐婉,朝夕相对,鸾凤和鸣,因此造成婆媳关系欠佳,为了尽孝而休妻。几年后两人在沈园偶遇,唐婉已改嫁,陆游亦另娶。陆游触景生情,在墙上题词《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翌年唐婉再次来到沈园看见此词,于是和一阕《钗头凤》,未几抑郁而终: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陆游休妻之事,南宋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卷二》可能是最早的文献记载:

放翁少时,二亲教督甚严。初婚某氏,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惰于学也,数谴妇。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某氏改事某官,与陆氏有中外。一日通家于沈园,坐间目成而已。翁得年最高,晚有二绝云:

肠断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尤吊遗踪一泫然。

旧读此诗,不解其意,后见曾温伯,言其详。温伯名黯,茶山孙,受学于放翁。

 

蔡元培故居

绍兴第三天,搭乘地铁前往城市广场(鲁迅故里前一个站),步行到蔡元培、周恩来和王羲之故居,这三个故居刚好成三角形。蔡元培和周恩来故居相对宁静,游人的素质好多了。

蔡元培故居旁的小巷。

蔡元培眼见戊戌变法失败,认识到教育救国的重要性,32岁时辞官归故里,在乡下监督中西学堂,推广新知识新思想。这是新学旧学撞击的年代,旧派人士容不下中西学堂,蔡元培最终辞去职务。随着反清革命情绪高涨,蔡元培出任上海光复会首任会长,绍兴辛亥三杰陶成章、徐锡麟和秋瑾乃重要成员。陶成章于民国初年被暗杀,徐锡麟和秋瑾则因反清失败而就义,秋风秋雨愁煞人!

蔡元培识英雄重英雄,担任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和大学院院长时,都聘请鲁迅一同工作,鲁迅去世后致力推动《鲁迅全集》编印出版。

蔡元培一生有三段婚姻,元配王昭是媒妁之言,第二和第三位夫人黄世振和周峻都是自主婚姻。蔡元培崇尚一夫一妻制,续弦都是夫人去世后另娶的。蔡元培改变女子嫁夫从夫的观念,接受男女平权,妇女解放,认为夫妻之间人格平等,他也做到身体力行。

蔡元培故居入口。

 

周恩来故居

周恩来,人民的总理,俯身为民众做牛做马,一生忍辱负重,被批斗又打又拉,又拉又打,还是 顾全大局,相忍为党,继续支撑下去。周恩来也不是个希望为自己树碑立传的人,留下遗愿平祖坟,还耕于民

周恩来故居:锡养堂。

1976年初周恩来去世时,我还是先从傍晚出版的《新明日报》得到最新头条。周恩来死后火化,骨灰撒在北京长城、密云水库、天津海河入海口及山东渤海黄河入海口。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周恩来从日本回国,积极投入爱国运动,主编《天津学生联合会报》,参与发起觉悟社,成为天津学生运动的领导骨干,奠定他日领导国家的基础。

1955年万隆举行的亚非会议,周恩来的向在地国效忠一席话,解开千千万万海外华人对国家认同的纠结,其中包括向来认为中国才是祖国的新加坡华人。

看到几张1960年代周恩来与青年民众的合照,估计这些昔日年轻人如今已七老八十,他们对周总理是否怀念?他们到此一游吗?对昔日的理想,今日的生活,有些什么感想?

1960年代周恩来与青年民众的合照。

 

王羲之兰亭

从蔡元培故居走过小巷子,在特色小店三已小院喝咖啡吃小点心后,续程王羲之故居戒珠寺。王羲之舍宅为寺有个传说,相传他喜欢鹅和宝珠,一日宝珠被鹅吞掉了,他却误会是来访的僧人手脚不干净,于是冷落这位朋友,僧人知情后想不开而自尽。几天后王羲之家中一头鹅倒地身亡,家人在鹅肚子里发现丢失的宝珠。王羲之深感僧人冤死,心中十分沉痛,从此不再玩珠,并且将住宅捐出来建寺。

据说王羲之每天勤奋写字,写完了就在旁边的水池洗毛笔。所谓日久见功,本来清澈见底的水池被洗成“墨池”,成为今天的打卡点。

戒珠寺外的墨池。

我读小学的时候学习名家书法,临摹过唐朝颜真卿和柳公权,以及东晋王羲之的字帖。我们以为可在故居看到《兰亭序》,转了一圈知道来错地方入错门,连忙打滴赶往十多公里外的兰亭,闭园前终于走完兰亭。

兰亭。

兰亭是王羲之发起的兰亭雅集的地方,日后雅集受到各个朝代上流社会所推崇,形成兴盛一时的兰亭文化。话说王羲之等42名文人雅士相聚兰亭,将盛满酒的羽觞(酒器)放入溪水中漂流,漂至谁的面前,谁就取觞饮酒作诗。若无法成诗,就要罚喝三杯。“曲水流觞”当场汇集37首诗,王羲之乘兴落笔,写下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

现在看到的《兰亭序》乃临摹之作,据说唐太宗千方百计得到《兰亭序》真迹,死后还将它作为陪葬品。日后唐太宗墓被盗,并没发现兰亭序,推测藏在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合葬陵墓。

《兰亭序》其中一段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以白话来说,就是向上仰望,天空广大无边,向下俯视,地上事物如此繁多,这样开阔胸怀的视听享受,实在快乐啊!

行万里路看天下,您快乐吗?

兰亭序。

 

柯桥与安昌古镇

绍兴第二天的午餐在鲁迅故里的餐馆解决, 傍晚先回到酒店休息一阵子,过后到附近几座商场吃晚餐。进入外观堂皇的商场才知道什么叫做南柯一梦,这些商场只是一楼营业,其他都拉起闸门了。这才了解到绍兴不是主要城镇,冠病疫情以来,经济不景气没好转过。我们抱着大城市商场的心态走进来,未免落差太大。

最终在酒店对面的商场二楼唯一开门营业的若耶溪居酒屋解决,整个晚上只有我们四人一桌生意,直到快离开时才有两个女生走进来,点了两碗汤面。我们叫些特色日本餐点,外加一瓶日本清酒, 500元人民币可说是大交易了,其中清酒的价格占一半,店家难得做成一笔“大生意”,来个甜品大赠送。店员说绍兴本来就游客不多,可能都到鲁迅故里、柯桥古镇和安昌古镇去了。

第三晚和第四晚分别去了柯桥古镇和安昌古镇,顺便在古镇用餐。冷冷清清的古镇没有预期中的人潮。

柯桥古镇旧称笛里,内河与浙江东部运河交汇,古称柯水,柯水上建柯桥,古镇因此得名。古镇三桥包括宋代柯桥、明代融光桥、清代永丰桥,灯光映辉下每座桥都是双桥,一在水上,一在水中。话说回来,走柯桥古镇,看照片比起脚下的感觉好得多。

柯桥古镇。

百度百科将安昌古镇形容为碧水贯街千万居,彩虹跨河十七桥,照片,照骗,在中国行走多年,体会到现实与想象往往就像看似远处相会,实际上无法相交的平行线,没到过终生遗憾,到了遗憾终生。

安昌古镇十七桥之一。

安昌古镇以腌制腊味闻名,当地人说年关近晚,这里特别热闹,居民纷纷涌来买些腊鸡腊鸭腊肉腊肠好过年。我们走完桥的这边,过桥走桥的另一边。停下脚步打斤黄酒吃晚餐,其中一道菜色就是当地的腊味。感觉上还是广东腊味好吃多了。

安昌古镇的河边食馆。

安昌古镇的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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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July 22, 2025

区健夫《打黄衣大汉歌》

作者:何乃强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365

 

冼星海在星加坡(新加坡)的艰苦岁月纪录片《星洲苦旅》制作人,原广东番禺广播电视台台长,作家郭小龙最近重访新加坡和我会面,提起区健夫。

区健夫是《黄河大合唱》作者冼星海的音乐启蒙老师。但在冼星海的自传里,对他的恩师以及收录他为工读生的林耀翔校长却只字不提,很是遗憾,相信他另有苦衷。

1917年,区健夫辞去广东绿林豪侠李福林统领的“福军”教练官之职,南来星加坡养正学校当老师,负责军乐队与游艺科(唱歌体操)教职,当时的校长是宋森。到校后他着手组织铜乐队。1920年区老师发动筹款,购得新乐器,接着扩充铜乐队,增加弦乐组、歌诗班、喇叭队、话剧组、中西乐器合奏队以及粤剧组,还自资聘来粤曲名师和名演员到来指导,此举受到社会人士非议,谓学生不应学习演剧,“不务正业”!区老力排众议,继续进行。1924年区老回返广州,直到1936年林耀翔校长重回养正掌校。他知人善任,赏识区老才华,于是重聘区老回来主持乐队,可说是慧眼识英雄。区老也不忘初心,重组戏剧组,自己编导几出改良粤曲。每年在校庆时演出。

革命军推翻封建满清皇朝,民国成立初年,军阀在中国到处横行无忌,到处掠夺,欺压平民。远在星加坡的区健夫关心祖国大事。闻悉广西军阀陆荣廷(1859-1928)和莫荣新(1853-1930),所率领的滇桂军在广东横行霸道,一时气愤,有一次在学校里的周会上,登上讲坛,当场编了《打黄衣大汉歌》,配上粤语小曲教导大家一起回旋合唱,以表愤慨。区老用粤语写曲词:“你看大汉身上穿黄衣,死到临头懵然不知,佢仲要口依依(呲牙咧嘴),响处(在此)眨眨眼……”一时之间,学生们到处传唱。当时学生郭锦鸿有记下这歌曲的歌词,他在养正校友会1959年出版《先校友冼星海逝世14周年纪念专号》一篇“音乐教育的实施”提起这段往事。该特刊已绝版。我将歌词公开,和大家分享。也供作参考资料。

区健夫在1948年病逝星加坡,临终身旁还有一本五线谱及预编粤剧“王宝钏”纲目。他遗下儿子区𬭸与区镔,都擅长音乐。他的指挥棒由次子区镔接过。


Friday, July 18, 2025

当罂粟花谢的时候 —— 邪恶的鸦片经济

我成长的年代,鸦片是最普遍的毒品。鸦片也称长寿膏,一些老人家长期依靠它来活命。偶尔夜半飘来异香,大人说可能是相隔几个铺位的华侨烟草公司偷煮鸦片,选择这个时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住家对面就是二马路禧街警察局,午夜“香闻”真能瞒天过海?

反正一夜无事,清晨二马路吊桥头(哥里门桥)旁的大华茶室热闹如常,新加坡河的苦力蹲在花皮凳上或潮州糜,或大华肉脞面,从怀里掏出鸦片烟屎,细心地跟咖啡乌拌和。据说这杯咖啡下肚后精力充沛,足以驳货一整天。后来明白了,鸦片通过麻醉中枢神经系统来止痛,久服成瘾,后患无穷。

 

毒品无孔不入

开埠以来,鸦片危害从没停止过,一些家长为了生计,甚至训练自家小孩带货。贩毒集团雇用“大伯公”,平日坐在那里翘二郎腿,出事时替老板坐牢挨鞭。上世纪60年代嬉皮士文化传入本地,嗜毒者节节上升,1971年政府成立中央肃毒局,两年后颁布《滥用毒品法令》,惯犯长期监禁和鞭刑;非法拥有15克海洛因,或制造任何数量海洛因的人士,一律判处死刑。严刑峻法无法阻止毒枭发财,至少能阻吓前线的贩毒活动,保护吸毒者和他们的家庭。

此时期破获的毒品多数是“云南鸦片”,简称“云土”。云土并非来自云南,而是产于金三角的云南种。

近年来最常滥用的是冰毒(摇头丸)、海洛因和大麻,每年约3000人因吸毒被捕。樟宜监狱里的囚犯,超过70%跟毒品有关。

海洛因这种“毒王”俗称白粉,基因是鸦片,杀伤力远超过鸦片。罂粟花株婷婷玉立,花谢后枝头结果,果实的乳汁烘干成生鸦片(毒品市场称为1号),进一步提炼成各等级的吗啡。吗啡掺入其他药物产生化学反应,成为品质最纯,毒性最烈的海洛因(3号,4号和5号)。

 

鸦片对下南洋华工影响至深

两个世纪前,莱佛士跟马来统治者签下友好同盟条约,在新加坡建立贸易站。五年后新加坡和槟城的总出口额为900多万西班牙元,新加坡贡献三分之二,输往中国的鸦片高达总额的九成,取代香料的传统经济地位。

英国牢牢掌控鸦片价值链,先在北印度发放种植准证,给农民一笔钱购买罂粟种子和准备耕地,收成后以固定价格售卖给政府。巴特那(Patna)和加齐普尔(Ghazipur)恒河岸边的两间工厂,将生鸦片做成“鸦片球”运到国外。

漫长的海峡殖民地岁月,对华工影响最深的政策,就是鸦片承包制度。华人商贾每三年投标鸦片烟局营业准证,包括从印度输入生鸦片、在本地加工与销售,估计利润约三倍。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鸦片承包税约占政府总税收的一半。

华工把血汗钱花在鸦片,甚至以鸦片作为薪酬,衣锦回乡梦随之烟销灰灭。Robert LittleOn the Habitual Use of Opium》(1848年)指出,新加坡不超过7万总人口中,超过15000名鸦片烟民,以华人居多。根据Carl TrockiOpium and Empire: Chinese Society in Colonial Singapore, 1800–1910》(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0年),甘密园种植员工、码头苦力和大街上的人力车夫是主要的鸦片烟民。

19世纪末,清朝李钟珏《新加坡风土记》反映变态的社会现象:“叻(新加坡)自开埠以来,进出口各项货物,一概免税。惟烟酒重征,由华商设立公司包纳。烟公司月包税八万六千元,酒公司二万一千元,二项为入款大宗。….南洋鸦片烟贵于中国数倍,以其税重也。叻中每钱需洋二角,闻加拉巴(雅加达)、亚齐等处,每钱五角云。然吸烟者并不见少,且穷人尤多。彼拉手车者日夜可得洋一元,缴租四角,可余六角,苟无烟癖,度日有余。乃十人中无烟瘾者不得一二。炎蒸汗血博得之蝇头,尽入烟斗,殊可怜已。”

 

华工劳碌一天后,抽鸦片来消闲止痛。摄于新加坡国家博物馆。

英国对鸦片持双重标准

新加坡开埠的年代,鸦片在英国同样不受限制。当地商人从土耳其进口鸦片,制造润喉糖、婴儿奶粉、蜂蜜凉茶,以及疟疾、风湿、神经痛、腹泻、痢疾等药物。

随着医药研究确定鸦片对健康产生不良影响,1868年英国药物法令出炉,鸦片生产和销售都受到严厉监管,不过却任由它在海峡殖民地泛滥。1906年清朝颁布禁烟诏令,中国驻新总领事孙士鼎发动本地华人戒鸦片,有心人士成立振武善社(禁吸鸦片协会)为烟民提供治疗。1909年底政府专利局接管鸦片烟局。

鸦片毒害受到国际社会关注,1925年日内瓦《国际鸦片公约》,英国乃签署国之一。由于这份禁毒条约缺乏约束力,殖民地政府只要求烟民登记,花柏山下玛朗路(Marang Road)和鸦片山下必比士路(Pepys Road)的鸦片厂继续运作,二战结束后才全面禁止鸦片,比英国本土慢了80年。

日据时期,鸦片厂照常生产。二战前登记的鸦片烟民16000多人,二战结束时烟民翻倍。1954年殖民地政府在圣约翰岛设立“鸦片医治所”,独立后政府加强力度,设立多间戒毒中心。80年代以来,宗教组织纷纷成立中途之家,让决心回头的戒毒者免费留宿、接受职业培训、参与健康活动等,为重返社会建立自信。就如戒毒者所言,一次吸毒,遗憾一生,重建生命必须付上许多岁月和代价。

20世纪初落成的两间现代化鸦片加工厂,分别位于花柏山下玛朗路和鸦片山下必比士路(根据1915年与1950年地形图合成)。

 

花柏山下玛朗路鸦片加工厂,二战后用作货仓, 1980年代拆除。原址为现在的港湾地铁站D出口所在地。图片来源:新加坡国家档案馆。

1954年殖民地政府在圣约翰岛设立“鸦片医治所”。摄于樟宜监狱展览馆。


中国清朝纵容鸦片

李钟珏《新加坡风土记》提到“南洋鸦片烟贵于中国数倍,以其税重也”,可见鸦片在中国的普遍性。晚清年代的中国是世界最大的鸦片消费市场,英国甚至跟中国打了两场鸦片战争,通过鸦片来弥补贸易逆差。

早在唐朝年间,罂粟已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国。16世纪葡萄牙人发现鸦片的潜在价值,以它来作为通商中国的渠道。清朝政府尝试禁止输入鸦片,但抵不过官民勾结的走私活动。1858年中英签订《通商章程善后条约:海关税则》,把鸦片贸易合法化,不过朝廷继续研究鸦片对策。

根据李鸿章《李文忠公选集》,同治末年(1874年),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提呈《筹议海防折》,认为当时的“云(南)、贵(州)、(四)川、陕(西)、山西各省多种罂粟。究之罂粟日种日广,势仍不可遽禁。闻土药(国产鸦片)性暖价廉,而瘾亦薄,不比洋药(入口鸦片)为害之烈。为今之计,似应暂弛各省罂粟之禁,而加重洋药之税厘,使外洋烟土既无厚利,自不进口。然后妥立规条,严定限制,俾吸食者渐戒而徐绝之。民财可杜外耗之源,国饷并有日增之势,两得之举也。”

清朝政府最终决定“以毒攻毒”来筹募海防经费,建立现代化北洋水师,自此罂粟种植遍布全国,国产鸦片取代舶来品。或许一些华工离乡前,已先染上恶习。

1895年海峡殖民地报告书显示,少了中国市场,鸦片只占出口总值的10%,主要运往印度尼西亚、马来亚、香港和暹罗。英国发了不少鸦片财,虽然鸦片经济光环渐退,仍然是海峡殖民地的重要税收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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