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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October 08, 2021

挥别一甲子芳华的东陵福

原文刊登于《源》杂志 20218月刊,总期152,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出版。


曾几何时,来往新马的火车驶过万豪敦巧克力工厂,居民厌恶过铁轨扰人清梦,失去后却放不下串串思念

这里是东陵福,有31座十层楼和三层楼老组屋,居住着约3,500户人家。十层楼组屋俗称十楼厝,点亮着万家灯火;一些矮的房屋则转租给参与大学交换项目的外地学生寄宿,在组屋区的心脏地带体验民生。

东陵福地形图

约半个世纪前,我中三中四的工艺科目,每个星期都有一天来到这里的东林工艺中学上课,学习工艺理论,操作车床和机械制图。日后在杜佛路新加坡工院上课那三年,东陵福是必经之路。 从前但觉十楼厝的外表千篇一律,就像整齐排列的火柴盒,不过日久生辉,展现出岁月的芳华。

随着建屋局推出重建计划,居民分批离开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家,可以留守到最后的东陵福巴刹和周边商店必须在2024年迁移。这里的地貌将会迎来全新的变化,熟悉的东陵福将成追忆。

一些三层楼老组屋转租给参与大学交换项目的外地学生做宿舍,后面高耸的新组屋将陆续替代原有的旧貌

东陵福是女皇镇的五个邻里之一,由马来亚铁路、女皇道、联邦大道及东陵福路环绕。这个建屋局最早开发的住宅区之一,首批居民于上世纪60年代初迁入。十楼厝初落成时,好些单位分配给河水山大火痛失家园的灾民。

东陵福十层楼组屋俗称十楼厝,点亮过万家灯火

 

当列车不再摇荡

东陵福从英文名Tanglin Halt转译过来,为什么Tanglin到了这里就Halt(停止)了呢?

东陵的名称可能取自附近的小山丘,潮州人开辟此地时称之为大东岭Toa Tang Leng)。马来亚铁路在东陵福路(Tanglin Halt Road)和东陵福弄(Tanglin Halt Close)的交界处设立停靠站,火车来到此处必须暂停(Halt),跟站长交换钥匙后才能续程。将Tang Leng和潮州音的Halt结合起来,就成为充满祥瑞之气的东陵福了。居民听到轰隆隆的火车来了,从住家窗户探头,向路过的乘客挥手赐福。

川行一个多世纪的火车穿越新马多个城市镇乡,成为早期来往两地的主要交通工具。新马分家的时候,铁路成为悬而未决的议题。随着两国第三代领导人找到转机,201171日起,再也看不见也听不到轰隆隆的火车。柔佛苏丹客串末班车司机,驾驶着火车徐徐离站,为新马的新篇章掀开新的一页。

组屋旁的绿色廊道:居民从厌恶铁轨扰人清梦的嘈声到失去后串串思念

 

光影·女皇镇

踏出联邦地铁站,步行约五分钟便可抵达东陵福第46-3座的我爱女皇镇展览馆。那是民间组织我的社区My Community)向建屋局租用的店面,将一楼用作《光影·女皇镇》展览用途。

该店面原身为经营多年的美发室,灰白相间的小方砖是上世纪80年代以前十分流行的地砖款式,所反映的正是古朴的东陵福组屋区风貌。

《光影·女皇镇》:我的社区组织居民,通过光影作为对曾经拥有的故乡表达关怀

 我的社区组织居民,通过光影作为对曾经拥有的故乡表达关怀。参与的居民定时接到通知接下来几天的摄影主题,譬如心仪的场所、怀念的食物、日常趣事等,然后各自构思相关的画面。结果发现大家都有心灵相通的集体回忆:东陵福熟食中心、熟食中心旁的小广场、低层组屋外的晾衣架、火车曾经川行的昔日轨道等。

捕捉画面所使用的镜头不是智能手机,而是匿迹多年后重出江湖的柯达傻瓜菲林相机,菲林为36+3,幸运的话可以冲洗39张照片。从前非数码化的日子,我们使用傻瓜相机得心应手,如今智能的年代,负责人反而必须教导居民如何使用。

民间组织缺乏资金,必须通过巧思来保留老地方的情感与记忆。主办方用心良苦,居民自愿参与,情义两相坚,小展厅所隐含的就是感情与社交构建的朴素人性。

 

垂直甘榜情

《光影·女皇镇》会场的墙壁上写道:日常生活就是这样我们每天看到的东西,也许哪一天就突然消失了,找不回了。你知道吗?再过几年这里的变化更大。也许会有摩天大楼,又或者女皇镇地铁站不再是蓝色的。谁晓得啊!

的确,钢骨水泥的组屋硬件里有柔化的生活故事。譬如Alice结婚后从丹戎巴葛的店屋搬到东陵福,转眼间度过半个世纪。她坦言第一次乘电梯,门在十楼打开的那一刹那,不禁掩着脸蹲在电梯里哭泣,不敢踏出半步,怕会从十楼掉下去。今后三年她也不敢晾衣服,怕围墙会倒塌。

多年以后,Alice已经跟左邻右舍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彼此间也会发扬垂直甘榜的精神。她的屋子是不关门的,客厅还装置一个柜子,邻居出门时免费寄放钥匙,家人就不用摸门钉了。一班老友甚至约法三章,搬到同一座新组屋重续前缘,陪伴对方白头偕老

不过说归说,居民也觉察到,现在很多老朋友以及后来迁入的独居年长者的年纪都大了,十分依赖当下的社交网络。搬到新组屋后,他们未必有年轻时的精力,重新认识左邻右舍或熟悉新环境。可能像其他已经搬走的前居民那样,整天留在家里,失去重建社交空间,培养感情的动力。显然“原地养老”是个值得关注的课题。

 

天主教堂与兴都神庙为邻

走入东陵福社区,两栋相邻的宗教建筑别有风味。绿色廊道旁有座蓝顶天主教堂Blessed Sacrament Church,教堂的建筑特色是屋顶像一个巨大的帐篷,那是根据《旧约圣经》“出埃及记”第2636章的会幕(tent of meeting)所设计的,既是敬拜耶和华的中心场地,也是第一圣殿。教堂建筑已被列为国家古迹。

蓝顶天主教堂Blessed Sacrament Church,的建筑特色是屋顶像一个巨大的帐篷,那是根据《旧约圣经》“出埃及记”的会幕所设计的

天主教堂旁有座塔高五层的印度庙Sri Muneeswaran Temple,庙宇整体采用11世纪的西遮娄其(Western Chalukya)建筑风格,并以接地气的黄泥色调为主色,这类建筑在本地是较罕见的。

Sri Muneeswaran Temple的来历略带传奇性。约90年前,马来亚铁路局的印籍员工搭建简陋的小木屋,供奉一块代表守护神的三角形石头。半个世纪前才在铁路旁建立庙宇,从印度请来诸神,安置在庙里供奉。20多年后因建路而乔迁至附近的绿色廊道旁现址。现在火车轨没了,铁路工人回家了,印度庙迎来新的信徒,确保香火不熄。

Sri Muneeswaran Temple采用11世纪的西遮娄其(Western Chalukya)建筑风格,在本地是较罕见的

 

轻工业试验台

东陵福工业区乃本地最早期的组屋边缘工业区之一,初建时用作轻工业的试验平台,探讨在组屋区开工厂的可行性。这里距离火车总站不远,物资进出口到马来西亚都很方便,女皇镇卫星镇则提供大量人力资源,这些都是近水楼台的考量点。

新加坡独立前几个月,东陵福工业区已开始看到成绩。日本漆率先在此处设厂,同时设立专门小组,研制更适合热带高温多雨气候的漆料,可见日本工业家对新马的长远发展是充满信心的。

几年后,东陵福发展成多元化的工业区,有本地品牌的电视制造厂视特朗(Setron),装配日本声宝牌电视机的乐声(Roxy),巧克力气味飘香的万豪敦(Van Houten),以及冷藏、火柴、信封、金属、纺织、塑料管生产商等。试验成功后,政府大施拳脚,在亚逸拉惹、加冷盆地、直落布兰雅和大巴窑等地如法炮制。

万豪敦巧克力工厂和后面的大煤气缸。图片来源:互联网

 

视特朗:从咖啡豆过渡到电视机的传奇

视特朗是个从咖啡豆转型到装配电视机的传奇。视特朗的大股东原本经营印尼咖啡豆贸易,印尼因反对新马合并而进行武力对抗,派遣特工到新马进行多次恐怖袭击,两地的商贸都因抵制行动而中断了。咖啡豆做不成,几个股东看好电视广播的发展潜能,投入电视机这个新兴市场,崛起成为上世纪70年代家喻户晓的品牌。

虽然今天电视机已经成为家庭基本电器,但在80年代以前的新加坡属于奢侈品。我们不妨先回顾一下电视广播的发展过程。

1963215日傍晚6时,新加坡电视台正式推出每天一小时的试播节目。六个星期后,每天播放四个小时的英语节目(第五波),半年后增加中文台(第八波)。从此以后,电视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就好像互联网改变现代人的日常作息。

电视启播的时候,厂商只卖出两千多台电视机,畅销的品牌有世乐(Sierra)、德律风根(Telefunken)、根德(Grundig 等德国舶来品。这些黑白电视的价格介于14寸的350元至23寸的1,200元之间。那个时候许多家庭的总月入不到350元,联络所成为附近居民看电视,观赏王沙野蜂的方言谐剧,张为主持的声宝之夜的热门场所。电视机安置在比人还高的金属箱内,由联络所的职员负责开关,街坊看电视必须仰起头来。

1974年的世界杯足球赛决赛,新加坡破天荒以彩色全场转播,那时候电视台每天只播半小时的彩色节目。珍珠坊的商店搞促销,半夜三更开放给球迷到现场免费观赏。约一个月后,国庆日检阅礼首次以彩色和四种语文现场转播,开启五彩缤纷的新视界。这时候,进口的彩色电视约1,600元,普通工人的平均月薪还不到400元,因此一般家庭都负担不起。

能够跟这些外国品牌竞争的,就是视特朗了。视特朗于1965年投入生产,从每个月生产400台黑白电视提高至高峰期的1000台。鉴于电视机价格昂贵,视特朗以价廉物美的信念来抢攻市场:务必设计出金钱所能买到的最优良的彩色电视机,但价钱比其他电视机便宜高达廿五巴仙。

那时候的电视机都镶嵌在柜架里,看完电视顺手把柜门关起来。视特朗以优质柚木柜架作为促销的本钱,可见柜架的手工与美观与否,都是顾客购买电视机的考量之一。

视特朗电视机:本地企业家从咖啡豆转型为高端电子科技的传奇。 图片来源: Carousell

全盛时期,视特朗的黑白与彩色电视、盒式录音机、电子数字自动定时开关收音机等,输出到亚洲、非洲和欧洲的二十多个国家。视特朗于70年代末被虎豹兄弟全面收购,没多久便退出市场。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十多年的变化未免太快了。

在东陵福这个老区,我们看到城市脉搏、工业发展与人情营造的味蕾,年华渐老中显现出斑驳岁月抹不去的精神风貌。当更多的旧建筑被拆除,崭新的建筑在原地升起时,东陵福将成为新加坡最年轻的市镇。我有幸见证过东陵福最青春,最茂盛的一刻,也见证落幕前最后的芳华。大家不妨到老社区感受一下,多年以后旧地重游,跟添上新装的东陵福重叙旧情。

 

主要参考资料

Gillian Lim, The Blessed Sacrament Church, singaporeinfopedia, https://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1080_2010-08-04.html accessed 10 June 2021.

Kennie Ting, "The Singapore Story through 60 objects", Cultural Connections Volume IV 2019,  Culture Academy Singapore.

Kwek Li Yong, My Queenstown Heritage Trail, My Community 2015.

Ng Yew Peng, What’s in the name?, World Scientific Publishing Co. Pte. Ltd. (2017), ISBN 978-981-32-2139-0.

The Straits Times.

https://blogtoexpress.blogspot.com/2012/06/ways-done-in-past-tv-broadcasting.html accessed 9 June 2021.

https://remembersingapore.org/2014/07/13/the-end-of-tanglin-halt/ accessed 9 June 2021.

https://thelongnwindingroad.wordpress.com/tag/setron-television/ accessed 9 June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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