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2年12月8日
从前住在面山靠水的水仙门,皇家山和新加坡河都是我的游乐场。学校在山的另一头,放学回家为了“避暑”,从国家剧场侧门上山,禧街警察局旁的山路下山,路过居住在斜坡木屋的几户潮州人家。
小学历史读到约700年前,桑尼拉乌他玛和历代君主居住在皇家山上,大力士峇当跟印度来的过江龙比武,举起“新加坡石”往山下一抛,定海神针般固定在新加坡河的出海口。古代新加坡拉故事令人着迷,于是山南山北巡视一番。宝藏没寻着,倒是皇家山已没隐私。坐在山上红彤彤的凤凰木往河口眺望,对峇当崇拜不已。后来知道了,百多年前新加坡石已被炸毁,刻上疑似梵文或爪哇文的碎块在国家博物馆展示。
皇家山宝藏
转眼间,集体记忆中的国家剧场消失4个年代;木屋让地给禧街熟食中心,如今变成缅甸侨民周末群聚的绿茵之地;徐徐老矣的凤凰木已被人道毁灭。话虽如此,古代新加坡还是有迹可循。
山上的莱佛士官邸和旗杆都是开埠年代的标志,难怪从前此地也叫“升旗山”。婚姻注册局更加神奇,竟然出现“爱情的坟墓”,跟新加坡拉有关联的 “伊斯干达沙圣墓”和基督教墓园就在百步之遥。如今这一带的考古现场和桑尼拉乌他玛花园,为皇家山增添古早的新元素。
日后翻阅英文书报,原来皇家山下曾经有座古城墙。第二任驻扎官哥罗福走马上任前,在史丹福河口黄昏漫步,沿着与河平行,底座约5米宽,墙体约2.5米高的“新加坡古城墙”(Old
lines of Singapore)走到皇家山。围墙全长1.6公里,尽头在乌节路长老会一带。1825年的“新加坡市镇与海港图”可见围墙标志。
古文献中的新加坡拉
《马来纪年》提到此围墙的权威性,平民百姓一律挡在墙外。“禁山”的故事原自13世纪末,巨港王子桑尼拉乌他玛来到淡马锡,见到狮子在沙滩跑过,认为是祥瑞之兆,于是在这块福地称王。满者伯夷(Majapahit)和暹罗两个大国都虎视眈眈,先后出兵攻打新加坡拉,末代君主伊斯干达沙仓皇逃到马六甲重整旗鼓。
15世纪初建国的马六甲繁华百年,最终敌不过葡萄牙的洋枪大炮。皮雷斯《东方志》(Suma Oriental of Tome Pires)记述,马六甲开国君主拜里米苏拉背叛满者伯夷,在巨港自立为王,被大军围攻下逃到新加坡拉夺取帝位。五年后听到风声说暹罗要追杀他,慌忙弃城保命。后人推断拜里米苏拉和伊斯干达沙乃同一人,《东方志》则指两人乃父子关系。
过了300年,莱佛士凭著作《爪哇史》(The History
of Java)封爵,书中描述满者伯夷击败以海盗为生的新加坡拉国王Sri
Sin Derga(《马来纪年》书中没有此名),新加坡拉成为从属国。
室利佛逝的残余势力在新加坡拉
虽然这些古籍的记载有出入,共同点是新加坡拉代表末代室利佛逝(Srivijaya,亦称“三佛齐”)的残余势力。满者伯夷异军突起,取代室利佛逝的地位。
7世纪诞生的室利佛逝以巨港为基地,称雄近6个世纪,跟印度朱罗王朝交战后迁都占碑。中国唐朝义净跟室利佛逝的缘分特别深厚,7世纪下半叶,义净在广州乘坐波斯船出海,先到室利佛逝学习梵语,续程印度那烂陀寺钻研佛法。十载寒窗后回航,在吉打(羯荼)逗留一年半载,室利佛逝住上八年,完成《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和《南海寄归内法传》。对室利佛逝的印象:“南海诸州,咸多敬信,人王国主,崇福为怀,此佛逝廓下,僧众千余,学问为怀,并多行钵,所有寻读,乃与中国不殊,沙门轨仪,悉皆无别。”义净建议僧人稍安毋躁,远赴印度前先到室利佛逝,用一两年时间学习梵文与佛法。
明朝《武备志》写道:“三佛齐即旧港(巨港)…多广东漳泉人士,土沃宜稼穑,人好赌博,习水战,服药刀不能伤,遇敌敢死,邻国畏之。….郑和下西洋至三佛齐,有施进者,祖义乡人也,诉于(郑)和,(郑)和擒杀祖义。…”可见明朝初年,室利佛逝的光环已逝。
满者伯夷的崛起,倒是跟中国元朝有段渊源。元世祖忽必烈派遣声势浩大的海军,千里迢迢入侵爪哇。满者伯夷国王老谋深算,跟元军联手摧毁丈人的势力,接着调转枪头击垮元军,并于日后统一爪哇。
室利佛逝海外遗迹
新加坡古城墙若还在世,可能是本地最迷人的历史建筑,我的皇家山岁月肯定更加精彩。受保留的日惹婆罗浮屠和吉打布秧谷(Bujang Valley),都是室利佛逝的海外遗珠,多少弥补围墙的遗憾。
9世纪建造的婆罗浮屠,有个跨海的爱情故事。中爪哇的夏连特拉王国(Shailendra)君主跟室利佛逝公主联姻,公主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把佛教带到巽他海峡对岸的爪哇来。莱佛士出任爪哇代理总督期间,相信当地人所说的丛林深处有座大佛塔,最终让被莫拉皮火山灰覆盖千年的婆罗浮屠重见天日。
吉打乃室利佛逝的从属国,南巨港、北吉打,正好控制马六甲海峡的咽喉。吉打布秧谷稻田地带,上个世纪陆续发现的室利佛逝陵庙约50座,多数于11世纪落成。出土文物包括中国唐宋元三代瓷器、阿拉伯玻璃串珠、波斯陶皿等,可能是东来西往的僧人商贾留下的。
在布秧谷凤凰山(Bukit Batu Pahat)复建的部分遗迹,最接近新加坡拉年代的,是12至13世纪落成的陵庙“Candi
Bendang Balam”。浓厚时代感来自红土岩与砖块建材,以及古老的工匠手艺。突发奇想,或许皇家山曾经屹立过风格相似的楼房庙宇,开埠清山期间跟新加坡古城墙逐一清除,使到新加坡拉年代的实体遗迹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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