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建筑风格的佛牙寺于21世纪初落成,为古老的牛车水注入新活力。佛牙寺所在地硕莪巷(Sago Lane),就是老人家口中从前的“死人街”。
(牛车水地标之一的佛牙寺坐落在昔日的死人街上)
30多年前,死人街上还可见到福寿殡仪馆、郭文殡仪馆、同福寿殡仪馆、棺材店、纸扎店、香烛店、生花店等,附属于这些殡仪馆的“养病所”则是时代潮流的独特景观。
未拆除前的死人街店屋,从年初到岁晚都见证着生老病死,硕莪巷57号住着不怕尸骸不怕污秽的两母女:何妹(已仙逝)与梁丽珍(现年83岁)。我在梁丽珍的外甥女董惠芳的安排下,进一步认识到死人街的落幕人生。
(俗称死人街的硕莪巷。新明日报 2014年8月11日)
养病所照顾末期病人
广东人称殡仪馆为“大难馆”,取义于死亡乃人生最后一大劫难。养病所是大难馆为末期病人设立的,就在大难馆楼上与隔壁的三层楼店屋。养病所的设备简单,只提供铺着草席的木板床和简单的伙食,在那里度过最后岁月的主要是牛车水人家、梳起不嫁的老妈姐、一辈子都赎不了身的妓女与来不及满月的婴儿。高峰期,养病所一层楼住上10多个病人。能够自己大小便的,收费每天1元,无法自己料理的则缴付1.50元。
(大难馆设立的养病所内观。SPH档案照:NAS media number 19980002918 - 0098)
如果养病所床位短缺,病人便被安排在大难馆内寄宿。大难馆内分成四个摆放尸体的隔间,出山(出殡)前才移到棺材里。年少时我曾经在祖母的灵堂前,边看着南无佬(民间道士)做法事,边看着隔壁间原本文风不动的老妇徐徐坐起来,当时也不觉得害怕。
二战结束后,何妹和梁丽珍母女在这些新成立的养病所伺候末期病人的日常起居,撒手尘寰后帮他们净身,让往生者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
梁丽珍跟着母亲入行时年方9岁,在养病所的成长岁月中,几乎每天都帮忙收尸。她回忆起那个重男轻女的婴儿潮年代,有些家长将红包放在垂死的女婴怀里,遗弃在大难馆门口,那些于心不忍的家长则倒回来询问婴儿的状况。照顾活婴期间,大难馆无法承担奶粉钱,干脆让他们喝稀释的炼奶。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梁丽珍学着母亲,将其他病人留下的药物喂婴孩,有些反而奇迹般地痊愈了。她亲手救活的小生命中,其中一名初生女婴由尼姑收养,长大后跟着削发为尼;另一名6个月大的女婴的爷爷是个报贩,活下来后由父母抱回家;至于满对岁的男婴,家人带着他到香港定居,此后再也没见过他们。
民间传闻与古老习俗
死人街的养病所应运而生,跟在地的居住环境、民间传闻与古老习俗息息相关。
牛车水店屋属于“七十二家房客”类型,人口十分密集。一旦有人病重,住客怕被传染,将病人送到养病所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年代,民间流传“生不入衙门,死不入病楼”的说法,认为“四排埔是医死人的”,宁可自己抓药吃也不踏进四排埔(中央医院)半步。其实医生不能医命,病患入院那一刻已经病入膏肓,自然药石无灵了。
在住家往生的人士,一般上家属都不触碰亲人的尸体。他们一方面怕被病毒感染,另一方面相信人死后,魂魄还留在躯体中,如果往生者被亲人触摸,便会心如刀割,不忍离去,最终成为孤魂野鬼。这时候,何妹便会肩负起运尸的任务,上门背着尸体走到大难馆去。
何妹为何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25岁那年,她从广东东莞来到新加坡,在广惠肇留医院跟着医生进出手术室,早已练出一身胆量。二战时,留医院的病楼被炸毁,血肉横飞,何妹帮忙收尸敛葬,此后百无禁忌,正好在死人街派上用场。
(年迈的何妹保持活跃,上世纪70年代还以老街坊的身份,带着游客游览牛车水(梁丽珍提供))
穿孝服先到染衣店
现在穿黑衣是一种时尚,过去的广东人礼俗只有遇到丧事,亲属才会找些旧衣服来染成黑色孝服以表哀思。
死人街附近的水车街(Kreta Ayer Road)65号,前东方戏院对面的兴都庙旁,有一家鼎鼎大名的“矮仔居记染衣店”,昵称“矮仔居”,许多在死人街办丧事的家属都到这儿染孝服。当时,牛车水还有另一家 “天天染衣店”,原本在登婆街(Temple Street)兴都庙旁营业,后来干脆搬到近水楼台的死人街。
(水车街兴都庙旁的空地就是昔日矮仔居记染衣店营业的地方)
董惠芳是矮仔居的孙女,她和姑姑董美好一同追溯染衣业的前尘往事。矮仔居(原名董驹基)来自广东三水,扁担两头悬挂染缸,手拎着摇鼓,“咚咚咚”的在牛车水的大街小巷讨生活。后来为了方便“走鬼”(跑地牛),矮仔居索性提升为“拥车族”,使用装上轮子的工具摊,在登婆街的小巷开裆。
董惠芳解释商号取名“矮仔居”,是因为祖父的个子矮小,觉得街坊所赐的绰号格外亲切。她的父亲董志奎乃家中长子,七岁便跟着矮仔居下南洋,负起养家活口的重任。上世纪60年代,董志奎接手父亲的家族手艺,另外租下水车街的锌板屋来做生意。那时新加坡的染衣店已经所剩无几,像矮仔居这样能够调配多种颜色的几乎是硕果仅存了。
衣服染料只有红黄蓝黑四个基本色,在没有电脑分色的年代,调配颜色就好象变戏法,全靠魔术师的功力。新加坡独立后发展劳工密集工业,纺织成衣厂如雨后春笋,大小成衣商纷纷把样本寄到技术先进的日本配色。那些还是无法达到颜色规格的,最终由董志奎为客人完成心愿。
上世纪80年代中,牛车水重新发展,大难馆在原地消失,养病所这个特殊的时代印记一去不复返。“矮仔居”则搬迁到新落成的宏茂桥工业区。随着时代的变迁,黑衣已经不是禁违,染衣服的成本从过去的每件三几毛钱激增到几块钱。此外,政府对环境卫生加强管制,使到传统染衣业举步维艰,终于黯然退场。
(董惠芳、董美好,梁丽珍与本文作者李国樑(董惠芳提供))
附记:
2019年4月24日
电台958黄淑君制作的《印象古早》,我谈死人街的故事的第一个晚上(4月23日),“听众Richard Lee听了《印象古早》谈早年的硕莪巷,也就是俗称死人街的节目,发来了一些珍贵的照片和听众分享。他说位于死人街上的福壽殯儀館是他爷爷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姑婆Mdm Lee Lai开的。”(黄淑君 Huang Shujun Capital 958 脸书)。听众的反馈补充使死人街的故事更加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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