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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anuary 03, 2020

红盒子

2019年12月7日,接受“早报文创空间”沈盈萱的邀请,出席在新加坡华族文化中心播放的台湾纪录片《红盒子》。

沈盈萱在台湾野柳长大,言谈间可以感受到她虽然在城市生活,但乡土情怀依然浓郁。她在新加坡为推广本地文化,做过多场“早报文创空间”,这回让我们见识台湾消失中的布袋戏,也是本地消失中的行业。

《红盒子》的播映,由联合早报与新加坡华族文化中心主办,驻新加坡台北代表处联办的项目,纪录片叙述台湾已故布袋戏大师李天禄长子陈锡煌传承布袋戏的过程与父子情结。

因为有台湾与新加坡的对比,看这部纪录片的心情是相当沉重的,那是对纪录片所呈现的台湾传统技艺生态的沉重,也对新加坡现状的沉重。


传承是时代的包袱?


所谓十年磨一剑,陈锡煌(1931-)的表演精湛神奇,连小旦走路時肩膀都会摆动,好像木偶长着肌肉一样。但外界不记得谁是陈锡煌,只知道他是李天禄的儿子。


(陈锡煌:掌中木偶戏的技艺。图片来源:镜週刊。)

2009年,陈锡煌决定抛开父亲留下来的家族包袱,另创新天地。他所带走的唯一的物品,是一个红盒子,盒子供奉戏神田都元帅,实际上田都元帅更像他精神上的父亲。

田都元帅从唐朝(八世纪)至今被尊崇为戏曲之神,戏班上路时总带着红盒子,演出前向田都元帅虔心祝祷,祈求演出顺利。

李天禄和陈锡煌两父子都是台湾传统布袋戏的国宝,但两人的父子情结特殊到扭曲的地步。根据陈锡煌的说法,父亲李天禄入赘到陈家,依照当地习俗,长子必须跟随母姓来继承母系的香灯。因为姓氏不同,父亲跟儿子之间的父子情因异姓而变得淡薄,没说上几句话。

追溯起来,原来李天禄的父亲也是入赘的,李天禄跟随母姓,有意无意间将先辈不平衡的心理一代传一代。

或许唯一能够组构父子情的是布袋戏这门传统技艺,传承一方面需要老行家的坚持,另一方面则面对时代变迁所带来的严峻挑战,就像本地许多消失的古老行业与戏班一样。


消灭语言和背后的文化是很容易的


纪录片中有一段旁述,大意是“消灭一种语言和它背后的文化是很容易的”,带出上世纪60年代,台湾为了加强学习推动华语政策而抑制方言,1972年限制电视台每天不准播放超过一小时的方言节目,1976年推出打击方言的《广播电视法》,造成年轻一代无法掌握闽南语和客家话。

2001年陈水扁当总统时,规定小学增列“本土语言”为必修课程,本土语言虽然有闽南语、客家话与原住民语等选项,实际上多数学生学习闽南语。台湾的多所大学广设台湾语文系,推广传统方言学习。破坏容易建设难,到头来,如今能掌握闽南语的学生只有10%-20%(凤凰週刊总第626期)。

当下以闽南语表演的传统布袋戏就是因为过去的政策(或失策)而失去观众的。

相比之下,1979年新加坡政府推出“多讲华语,少说方言”,最终不说方言,对本地老人家的日常生活与新一代的文化冲击,跟台湾异曲同工,甚至因英文为主流而影响更加深远。好不容易熬到方言解禁,可以在电台听到有几句粤语的《麻雀衔竹枝》,不禁热泪盈眶,几乎得答谢政府隆恩。现在了解到这段台湾历史,结合当时新加坡跟台湾走得很近的状态,新加坡政府消灭方言那一套做法可能就是看台湾,学台湾的。


能够接受不一样的布袋戏吗?


布袋戏是传统木偶戏的戏种之一,过去在台北比较盛行。上世纪50年代后,台中和台南流行“金光布袋戏”,故事以武侠为主,采用华丽的布景、金光闪闪的戏服,灯光与其他特效来提高武打的效果。电影盛行后,金光布袋戏仍然是乡村地区的重要娱乐之一。

花上10年时间追踪陈锡煌,拍摄《红盒子》的导演杨力州有一番切身感受:10年来眼看着布袋戏观众日渐凋零的趋势,发现到原来童年时代风行的布袋戏已不再是民间生活的一部分,而是进入博物馆、美术馆展览。他越拍越沮丧,2017年底拍摄完工后,决定以《红盒子》作为华丽的包装,请观众再看一眼,这可能是最后一眼,向最后的布袋戏团说再会。这股情绪包含了传承的无奈,也是老匠人的无奈。

台湾有个1995年成立的霹雳台湾台,以有线电视播出布袋戏。根据维基的资料,电视布袋戏结合新兴科技来吸引观众,使到有线电视台收视率达到350万户以上。将老祖宗的技艺科技化,可能是复兴的方式之一。


纪录片能催生传统布袋戏吗?


纪录片能够改变世界吗?《红盒子》于2018年10月公映以后,经过台湾媒体跟进,对布袋戏的传承有更多的讨论。民间组织、学校等都表示对布袋戏表演有兴趣,个别资本家甚至包下到100间学校传播布袋戏的经费。陈锡煌就像创业青年那样,飞到多个国家和地区巡演。

与此同时,台湾政府除了增加更多预算拨款,也更着重于布袋戏的表演成分,这是杨力州没有预料到的。布袋戏所面对的主要挑战是这个行业不能当饭吃,此外语言、艺人等都是目前无法解决的,但是迹象显示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

马来西亚有许多华人神庙,一年到头都有神功戏,维持了当地木偶戏团的生计。当《红盒子》于2019年年中在槟城上映时,吸引了当地的戏团,表示有意邀请陈锡煌到槟城传授技艺。杨力州以为只是客套话而不以为意,谁知道数月后,当地戏团追问授艺的细节,令他大感意外。


(杨力州(戴眼镜者)在新加坡华族文化中心《红盒子》播映现场。)

对传统布袋戏的坚持


新加坡华族文化中心《红盒子》播放现场,89岁的陈锡煌以闽南语强调,民间将他所表演的木偶戏种称为“布袋戏”,并没恰当地反映此源自泉州的传统技艺。台湾的传统布袋戏强调手的技艺,通过手掌与手指的微妙变化,将木偶(或布偶)演得活灵活现,好像真人一样,因此“掌中戏”才是贴切的叫法。

对于传统技艺流传与否,陈锡煌倒是看得透彻,掌中戏不管是50年前还是现在,口白、戏词、演法都一样。如果相同的戏码演法,让民众连续看上50年,必然会腻,所以掌中戏必须有所变化。

陈锡煌认同现代的台湾年轻人无法掌握传统闽南语,是导致布袋戏走向式微的主因。至于说传统布袋戏能够用其他语言如华语来表演吗?陈锡煌坚持那不是传统,使用不同的语言,就会失去原汁原味,非但无法催生传统技艺,反而造成更大的破坏。他认为用默片不说话来表演,倒是另一种传播的方式,让其他语言群体也能领略掌中戏之美。

通过默剧来吸引观众,先决条件是改良木偶内部构造和机关,让木偶的表情动作更加丰富,增添趣味性。此外就是运用现场录像投影,将这些灵巧的心思高清转播,为观众捕捉细微的动态。

我联想到上世纪80年代初本地播映的港剧,连主题曲都以华语配音,结果因语种的差异而变得不堪入耳。2000年至2005年间,敦煌剧坊曾经以英语演出《白蛇新传》和《清宫遗恨》,2001年以马来语演出折子戏《白蛇新传》之《救青》与《拾玉镯》,让只能掌握其他语言的观众认识传统戏剧。不过这种迎合观众潮流而牺牲原艺术特色的做法,就好比以福建话演绎意大利歌剧,两头不着岸。

传统技艺如何冲出语言,潮流,艺人,观众的困局而重获新生,的确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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