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13, 2024

狮城醒狮与越南华侨 一世纪奇缘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4822

 

年少时到广惠肇碧山亭扫墓,觉得最新奇的是鹤山会馆舞着两头狮子登山,在摆满烧猪的总坟拜祭。仪式过后,罗厘车把狮队载回坟山入口的甘榜山亭,众人在乡公所采青,表演工字伏虎拳、蔡阳大刀等国术。墓碑林立的13座山头,已于40年前让位给碧山镇,相关的祭祖习俗则流传至今。

昔日清明节和重阳节,鹤山会馆在碧山亭坟山舞狮拜祭先民。

 

李怡生等人成立醒狮团

后来了解到本地会馆、庙宇和学校相辅相成的例子不少,先成立醒狮团后有会馆则只此一家。追究起因,清朝末年的广东移民在大坡香港街经营粮油杂货,这群鹤山乡里于清明和重阳节前往碧山亭舞狮纪念先民,日后于1920年成立怡怡堂瑞狮团,李怡生担任狮艺教练。

1939年《南洋商报》和《星洲日报》报道“星洲南洋鹤山同乡会”(新加坡鹤山会馆)成立,在快乐世界表演舞狮。从醒狮团转型为会馆,主要为了吸引万多名本地同乡人支援“祖国”抗日。

关于清末民初本地舞狮事迹,鹤山会馆引述源自安南(越南)同义社“冯展鹏公史略考文”碑记中的一段文字:“石叻(新加坡)鹤邑梓里每逢春秋祭祀,例必舞狮登山致祭同邑袍泽,以示义结同心。”冯展鹏就是从佛山狮取经后改变舞法,创建鹤山狮的鼻祖冯庚长,李怡生乃冯庚长嫡传弟子。

至于越南同义社的来历,《新加坡鹤山同乡会十周年纪念特刊》(19491231日)收录文章《旅越鹤山同乡会概况》,阐述光绪年间,先民于越南堤岸(Cho Lon)梅山街创建同义社,1924年同义社创办同义学校,1947年正名“旅越鹤山同乡会”。

千里之外的同义社碑文撰写新加坡舞狮事迹,显然本地醒狮与法国殖民地时代的越南华侨有段特别渊源。20244月,我飞往胡志明市碰运气,或许能侥幸看到相关遗迹。

 

探访历史现场

统一后的越南迈入半个世纪,从前的学校和街名都已改头换面,几代新人换旧人,根据手头上的旧文寻找故地颇费周章。下榻的相铁酒店(Sotetsu Grand Fresa Saigon)柜台由一群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打理,名叫卡维(Kha Vy)的员工自告奋勇,琢磨后给我一些提示。

打开谷歌地图抽丝剥茧,临睡前发电邮给《西贡解放日报》请求核实,一觉醒来报社已热心回复。

搭乘Grab私召车前往胡志明市第五郡堤岸,9公里车程花了半小时。胡志明市的电单车达850万辆,跟在地人口几乎相等,难怪公路上电单车当皇帝,连行人道都不放过。

来到阮廌街(从前的梅山街)阮曰春小学(Nguyen Viet Xuan Primary School),大楼外墙有显眼的“HS”(鹤山的缩写)与白鹤远山组成的标志,楼顶“鹤山同乡会”五个大字格外醒目。阮曰春小学就是从前二位一体的旅越鹤山同乡会(同义社)与旗下的同义学校原址,也是记录一个多世纪前新加坡乡里“舞狮登山致祭同邑袍泽”的历史现场,遗憾的是昔日碑记已毁。

越南堤岸阮曰春小学的外墙保留着鹤山同乡会和HS(鹤山)标志。

  

串联新中越世纪脉络

综合《西贡解放日报》和中国广东江门的资讯,19世纪下半叶持续多年的地方械斗,促使鹤山居民前往堤岸安家。李石朋家族的船队来往广州、西贡(胡志明市)和新加坡,主要出口西贡大米、中国药材和粮油杂货。随着侨民对教育需求日增,发动捐资兴建同义学校。

1970年代初,原校改建成现代化中学,工程由林伯墀的父辈承办。南北越统一后,鹤侨变卖家产逃往香港,学校由政府接管。1978年越南排华事件,第二波逃难的3000多名鹤侨,由中国广东鹤山合成华侨农场收留。

林伯墀祖籍广东南海,在同义学校就读,为扩建后的母校设计HS校徽和留下“鹤山同乡会”墨宝。西贡易权前留下的痕迹,成为今日寻访故园的重要线索。

同一条大街上最古老的穗城会馆也是阿婆庙(天后宫),穗城乃昔日广州别称,成立年代比同义社早一个世纪。阿婆庙内保留多面碑记,其中光绪戊戌年(1898年)立的 “倡设机汽水车碑记”出现李怡生的怡生号,总算解开心头结。

“倡设机汽水车碑记”记录怡生号捐赠80 ,光绪戊戌年(1898年)立碑。

 

身怀武艺的李怡生和其他鹤山乡里因家乡纷乱,卷起包袱前往堤岸定居。新越两地船运蓬勃,李怡生跟着其中一艘货船抵埠,结果跟香港街估俚玉成本地第一支醒狮团。

堤岸的古庙、碑文和学校建筑,新加坡鹤山会馆的旧年刊,串联起一条世纪脉络。在素昧平生的异地贵人协助下,将古老的事迹还原。

 

神似的民间互助格局

开辟堤岸这个“小广州”的华人以广东南海和鹤山人居多,我所遇到的各籍贯老人家都以流畅的粤语交谈,年轻人则多数无法以“母语”沟通。舞狮是当地传统活动之一,不过已融入在地风味。原籍潮州的林大顺经营大顺书法店,他的晶华宫灯与大顺书法名气响当当。 

大顺书法店经营晶华宫灯与大顺书法,在越南堤岸名声响当当。

 

穗城会馆瓦脊的陶瓷装潢来自当地的宝源窑,佛山工匠把石湾陶瓷技艺带到堤岸,全盛时期这里有至少九家制造石湾陶瓷的店号,如今已看不到传统窑。 

穗城会馆瓦脊的陶瓷装潢,由把佛山石湾工艺带到堤岸的宝源窑制作。

 

随着堤岸人口增加,广肇、福建、潮州、客家和海南五大方言群成立各自的会馆和惠民组织,例如广肇帮穗城会馆的穗城学校(解放后的麦剑雄中学)和广肇医院(阮知方医院)、福建帮漳霞和温陵会馆联办的福建中学(陈佩姬中学)和福善医院(阮廌医院)、潮州帮义安会馆的义安中学(同德中学)、客家帮崇正会馆的正义学校、海南会馆的海南阿婆庙等,整体民间格局与新加坡神似。 

客家帮崇正会馆外观。 

穗城会馆内的陶艺壁画,回溯昔日堤岸舞狮场景。

 

新加坡河上西贡岛传说

新加坡河上游罗拔申码头有座消失的西贡岛(Pulau Saigon),据说从前从西贡进口的货物存放在岛上,成为名字来源的可能性之一。

开埠时期,《新加坡纪事报》(182964日)已有从西贡入口白米和食盐的记载,日后有多则相关新闻。以《海峡时报》(1869316日)的报道为例,1868年第4季,18艘从西贡来的商船主要输入丝绸、棉花与米粮杂货,其中白米360多万斤(2000多公吨)。二战前暹罗(泰国)、仰光和西贡是本地白米主要来源地,可见昔日新加坡和西贡商贸频繁。

30多年前,本地民间文史爱好者郭连发在荒芜的西贡岛抢救文物,所收集到的石湾碎瓷片中,说不定某些与昔日堤岸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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