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ly 18, 2014

先驱画家与国家认同感:施香沱与陈宗瑞 Singapore's Pioneer Artists: See Hsiang To & Chen Chong Swee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不见人


提起中国的艺术国粹,最广泛流传的是唐诗与水墨画。中国的山川水色在于黑白灰交错的朦朦胧胧间,由山水延伸出来,基本的水墨画就是水与墨,黑白相间。往深一层,水墨画除了水与墨之外,也有大写意小写意,工笔花鸟画等,色彩缤纷,也称为彩墨画。

中国水墨画的特点是笔墨内涵,以形传神,比如唐朝的田园诗人王维“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不见人”,禅意入诗,诗境入画,诗画艺术讲究的正是神韵与气势。


印象派画风相比,两者讲的都是神采,但印象派画作对光与影的追求与水墨画的淡定,反映的正是东西文化的差异。

中国的艺术文化随着移民流入东南亚。印尼有1500万名华人,约占国内总人口的5%,是大中华区以外华人人口最多的国家,但人口分散在众岛屿;新加坡只有300多万华人,约占总常住人口的70%,但由于国土小,反而是东南亚地区华人人口最密集的国家,中文书法绘画活动曾经风行一时,可能是日韩以外最为蓬勃的国家,直到1980年代传统华校消失,实用主义抬头后才逐渐淡落。

变迁·万画


当年从中国大陆移民至新马的第一代书画名家有施香沱、陈宗瑞、陈人浩、崔大地、黄葆芳、吴在炎、陈景昭、范昌乾等人,他们人在星洲,一方面以南洋所见所闻为素材,另一方面则坚持以中国传统书法绘画为创作媒介。他们的书画都有非凡的造诣,在推动东南亚的中国绘画发展上功不可没。

由于先驱画家都是在1930至1950年代初移民到新加坡,新的地理环境启发他们捕捉南洋特色作为创作题材。对他们来说,南洋的风土人情色彩缤纷,在战后这种南洋风情又在急速变化中,因此增加了一层作画的使命,为社会的变化留下记忆。

201311月至20143月间在国家博物馆的特展《变迁·万画》(A changed world)就展示了多位画家为新加坡保留的19501970年代的社会风貌。有人比喻看画必须人在画图中才能体会画家所呈现的意境,我以外行人的身份看画,反而觉得如果采用抽离的方式,可以通过画作来窥探早年的移民画家在泱泱大国来到新加坡落地生根的心路历程,走入艺术背后的世界。

施香沱:身处南洋,心系传统


以创作风格而言,施香沱(1906-1990)强调对景写生,着重于描绘自身所见的实物,他本着师法自然的理念,经常带学生到植物园写生。施香沱在《施香沱篆刻图绘合辑》(1982)中写道:

“我的绘画是把现实生活中的感受诉诸形象。我写神仙鱼,写天堂鸟、胡姬、皮影戏、印度仕女,使它有点时代气息,地方色彩,表达及反映目前存在的事物。”

施香沱有一幅《达雅武士肖像》(1949)就以非常典型的中国画风来描绘印尼的武士。施香沱在题跋中写道,古代中国人物画家的描绘对象就包括了游牧民族;而他自己在描绘达雅族肖像时,已经能够准确掌握其衣冠特征。想起自己虽然已经离开祖国,在南洋生活十年,还是主张“君子素夷狄而行乎夷狄,吾其被发左衽乎”。这句话的大意是我身处中国以外少数民族的地方,如果连言行举止也像他们一样,那我岂不是沦落为他们的一分子?


施香沱,《达雅武士肖像》:君子素夷狄而行乎夷狄,吾其被发左衽乎

这番话反映了人在江湖,身处异地,心理上所衍生的矛盾的情绪。尽管施香沱在新加坡落地生根,一生还是坚持中国书画篆刻艺术,身处南洋,心系传统。


达雅族

根据砂劳越诗巫省华人社团联合会的解说:“20世纪50年代,西方和印尼的人类学家都确认,加里曼丹岛的达雅人是古老的外来民族,他们的祖先是来自中国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大约在1500多年前,达雅人的先人离开天灾人祸和战乱频繁的云南等地,他们沿着长江流域漂流迁徙,经浙闽等地渡海到了台湾岛,之后再横渡巴士海峡,经菲律宾和南海诸岛最终到达加里曼丹,在那里世代生息繁衍。”


在另一幅1977年的画作《马来人与皮影》,虽然距离《达雅武士肖像》已经将近30年,施香沱保持着一贯的风格,将马来同胞的皮影戏融入中国画风中。


(施香沱,《马来人与皮影》)

施香沱,字宏泽,笔名吟笙、定叔,自称“八闽男子”,中年书斋号为“迦陵楼”,晚年署名“星凤堂”,是生于福建漳州名门望族的书香子弟。

1938年,施香沱逃避中日战争,雇船南来新加坡。1940年于新加坡举行“筹赈祖国难民画展”,筹得的义款悉数汇回祖国救济难民。1941年在新加坡南洋美术专科学校专教中国画,课余教书法篆刻,前后36年。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施香沱与文人郁达夫等致力于抗日宣传。新加坡沦陷后,被列入搜捕黑名单,他和郁达夫、胡愈之等革命党人逃到苏门答腊。1945年,施香沱回到新加坡,继续在美术界作出贡献。

陈宗瑞:何人富贵浮云视,孤注光阴一艺中


与施香沱同期的陈宗瑞(1910-1985)偏爱中国水墨画和西洋水彩画,他的画风写实求真,认为表扬真善美是画家的社会责任。

陈宗瑞提倡中国水墨画必须现代化与本土化,融入西洋画的作画技巧,包容新事物,表达现代生活,他甚至提议在中国水墨画中以英文或马来文题诗作跋,扩大懂得欣赏中国画的观众群。陈宗瑞在《墨澜社特辑》(1967)提到:

“我们的水墨画,内容是什么呢?在时代背景与地域迁移之原则下,我提出下列口号:

(一)描写现实的景物(二)文学与绘画之结合,乃中国画之一特色,应保留此种优良传统,中国画之形成,常在画面上保留题字空间,何尝不可题上英语或马来班顿以加强画面的感染力。”


陈宗瑞,《废墟》

陈宗瑞,《甘榜》

《废墟》和《甘榜》是陈宗瑞在1970年代的创作,通过中国水墨画的画法记录下遗失的南洋风情。《废墟》的原址在马六甲,《甘榜》景物可能是马来西亚,当时新加坡正朝向城市化发展,许多乡村地区正在迅速消失中。

陈宗瑞的油画《峇厘岛妇女》也是采用写实的手法,画中人袒胸露乳,似乎在表现异国风情,但仔细观察,其实是表现当地妇女的生活点滴,穿着美丽纱笼裙的峇厘岛妇女勤奋劳动的一面。



陈宗瑞《峇厘岛妇女》:穿着美丽纱笼裙的峇厘岛妇女勤奋劳动的一面

陈宗瑞出生于汕头市鮀浦鮀东村的一个商贾之家,他的家族富有,在南洋开了“两顺利号”商行。他的父亲要他读书接管家族生意,中学刚毕业就被送到新加坡学习经商;然而他并不喜欢商场生活,私自回到汕头,转赴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绘画,父亲知道后,不给他钱花,迫他回乡。回到汕头后,陈宗瑞在友联中学执教,课余跟老乡陈文希等人交往,合力创办春阳绘画社。

1931年,陈宗瑞到新加坡定居,先后在端蒙、中正、华侨等传统华校执教,为新马培养了许多美术人才。1935415日,陈宗瑞、张汝器、李魁士、张伯河、庄有钊等发起创办“中华美术研究会”,接待过徐悲鸿、刘海粟、王济远等,并为他们的抗战筹款义展提供方便,联系买家。其中张汝器在新加坡沦陷后被日本人枪杀了。

1938年,“中华美术研究会”倡办“南洋美术专科学校”,陈宗瑞亲执教鞭,南洋美专一路来都是新加坡的美术摇篮。1969年,陈宗瑞又与同好发起成立“新加坡水彩画会”。

陈宗瑞一生为艺术献身,两度获得新加坡总统颁发的“公共服务星章”,这是国家给予艺术家的最高肯定。

新加坡书法家潘受先生为《陈宗瑞水彩水墨画集》(1982)题诗:“水彩精能水墨工,东西水乳妙交融。何人富贵浮云视,孤注光阴一艺中。”

饶是飞鸿踏雪泥


置身于早期新加坡的浩瀚画海中,不论是人在画图中还是人在抽离中,或是画中人、人中画,不期然想起我读中小学那十年启蒙的日子,每个星期都必须呈交大楷小楷书法作业,上美术课也有知名的老师指导绘画创作。当时指点书法与美术的导师有曾广纬、何逸平、周璧珊老师以及杨伟群校长等人,自夸一点还曾经在全国书法比赛获过奖,怪只怪在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没有好好继续在优秀的导师门下修练,正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



(何逸平正在绘画麻坡的街景。图片来源:马·星洲日报 2012)

也想起当年离校的毕业特刊上所引述的苏东坡的诗偈,很符合当下的心情:“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附记(2015年5月10日):施香沱曾于1947-1971年受聘为兴亚小学的校长,学校座落于直落亚逸街127号。

相关链接
潮州学堂 I attended Teo Chew School
80年前的校刊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印象派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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