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长的年代,鸦片是最普遍的毒品。鸦片也称长寿膏,一些老人家长期依靠它来活命。偶尔夜半飘来异香,大人说可能是相隔几个铺位的华侨烟草公司偷煮鸦片,选择这个时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住家对面就是二马路禧街警察局,午夜“香闻”真能瞒天过海?
反正一夜无事,清晨二马路吊桥头(哥里门桥)旁的大华茶室热闹如常,新加坡河的苦力蹲在花皮凳上或潮州糜,或大华肉脞面,从怀里掏出鸦片烟屎,细心地跟咖啡乌拌和。据说这杯咖啡下肚后精力充沛,足以驳货一整天。后来明白了,鸦片通过麻醉中枢神经系统来止痛,久服成瘾,后患无穷。
毒品无孔不入
开埠以来,鸦片危害从没停止过,一些家长为了生计,甚至训练自家小孩带货。贩毒集团雇用“大伯公”,平日坐在那里翘二郎腿,出事时替老板坐牢挨鞭。上世纪60年代嬉皮士文化传入本地,嗜毒者节节上升,1971年政府成立中央肃毒局,两年后颁布《滥用毒品法令》,惯犯长期监禁和鞭刑;非法拥有15克海洛因,或制造任何数量海洛因的人士,一律判处死刑。严刑峻法无法阻止毒枭发财,至少能阻吓前线的贩毒活动,保护吸毒者和他们的家庭。
此时期破获的毒品多数是“云南鸦片”,简称“云土”。云土并非来自云南,而是产于金三角的云南种。
近年来最常滥用的是冰毒(摇头丸)、海洛因和大麻,每年约3000人因吸毒被捕。樟宜监狱里的囚犯,超过70%跟毒品有关。
海洛因这种“毒王”俗称白粉,基因是鸦片,杀伤力远超过鸦片。罂粟花株婷婷玉立,花谢后枝头结果,果实的乳汁烘干成生鸦片(毒品市场称为1号),进一步提炼成各等级的吗啡。吗啡掺入其他药物产生化学反应,成为品质最纯,毒性最烈的海洛因(3号,4号和5号)。
鸦片对下南洋华工影响至深
两个世纪前,莱佛士跟马来统治者签下友好同盟条约,在新加坡建立贸易站。五年后新加坡和槟城的总出口额为900多万西班牙元,新加坡贡献三分之二,输往中国的鸦片高达总额的九成,取代香料的传统经济地位。
英国牢牢掌控鸦片价值链,先在北印度发放种植准证,给农民一笔钱购买罂粟种子和准备耕地,收成后以固定价格售卖给政府。巴特那(Patna)和加齐普尔(Ghazipur)恒河岸边的两间工厂,将生鸦片做成“鸦片球”运到国外。
漫长的海峡殖民地岁月,对华工影响最深的政策,就是鸦片承包制度。华人商贾每三年投标鸦片烟局营业准证,包括从印度输入生鸦片、在本地加工与销售,估计利润约三倍。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鸦片承包税约占政府总税收的一半。
华工把血汗钱花在鸦片,甚至以鸦片作为薪酬,衣锦回乡梦随之烟销灰灭。Robert
Little《On the Habitual Use of Opium》(1848年)指出,新加坡不超过7万总人口中,超过1万5000名鸦片烟民,以华人居多。根据Carl Trocki《Opium and Empire: Chinese Society in Colonial Singapore, 1800–1910》(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0年),甘密园种植员工、码头苦力和大街上的人力车夫是主要的鸦片烟民。
19世纪末,清朝李钟珏《新加坡风土记》反映变态的社会现象:“叻(新加坡)自开埠以来,进出口各项货物,一概免税。惟烟酒重征,由华商设立公司包纳。烟公司月包税八万六千元,酒公司二万一千元,二项为入款大宗。….南洋鸦片烟贵于中国数倍,以其税重也。叻中每钱需洋二角,闻加拉巴(雅加达)、亚齐等处,每钱五角云。然吸烟者并不见少,且穷人尤多。彼拉手车者日夜可得洋一元,缴租四角,可余六角,苟无烟癖,度日有余。乃十人中无烟瘾者不得一二。炎蒸汗血博得之蝇头,尽入烟斗,殊可怜已。”
英国对鸦片持双重标准
新加坡开埠的年代,鸦片在英国同样不受限制。当地商人从土耳其进口鸦片,制造润喉糖、婴儿奶粉、蜂蜜凉茶,以及疟疾、风湿、神经痛、腹泻、痢疾等药物。
随着医药研究确定鸦片对健康产生不良影响,1868年英国药物法令出炉,鸦片生产和销售都受到严厉监管,不过却任由它在海峡殖民地泛滥。1906年清朝颁布禁烟诏令,中国驻新总领事孙士鼎发动本地华人戒鸦片,有心人士成立振武善社(禁吸鸦片协会)为烟民提供治疗。1909年底政府专利局接管鸦片烟局。
鸦片毒害受到国际社会关注,1925年日内瓦《国际鸦片公约》,英国乃签署国之一。由于这份禁毒条约缺乏约束力,殖民地政府只要求烟民登记,花柏山下玛朗路(Marang Road)和鸦片山下必比士路(Pepys
Road)的鸦片厂继续运作,二战结束后才全面禁止鸦片,比英国本土慢了80年。
日据时期,鸦片厂照常生产。二战前登记的鸦片烟民1万6000多人,二战结束时烟民翻倍。1954年殖民地政府在圣约翰岛设立“鸦片医治所”,独立后政府加强力度,设立多间戒毒中心。80年代以来,宗教组织纷纷成立中途之家,让决心回头的戒毒者免费留宿、接受职业培训、参与健康活动等,为重返社会建立自信。就如戒毒者所言,一次吸毒,遗憾一生,重建生命必须付上许多岁月和代价。
中国清朝纵容鸦片
李钟珏《新加坡风土记》提到“南洋鸦片烟贵于中国数倍,以其税重也”,可见鸦片在中国的普遍性。晚清年代的中国是世界最大的鸦片消费市场,英国甚至跟中国打了两场鸦片战争,通过鸦片来弥补贸易逆差。
早在唐朝年间,罂粟已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国。16世纪葡萄牙人发现鸦片的潜在价值,以它来作为通商中国的渠道。清朝政府尝试禁止输入鸦片,但抵不过官民勾结的走私活动。1858年中英签订《通商章程善后条约:海关税则》,把鸦片贸易合法化,不过朝廷继续研究鸦片对策。
根据李鸿章《李文忠公选集》,同治末年(1874年),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提呈《筹议海防折》,认为当时的“云(南)、贵(州)、(四)川、陕(西)、山西各省多种罂粟。…究之罂粟日种日广,势仍不可遽禁。闻土药(国产鸦片)性暖价廉,而瘾亦薄,不比洋药(入口鸦片)为害之烈。为今之计,似应暂弛各省罂粟之禁,而加重洋药之税厘,使外洋烟土既无厚利,自不进口。然后妥立规条,严定限制,俾吸食者渐戒而徐绝之。民财可杜外耗之源,国饷并有日增之势,两得之举也。”
清朝政府最终决定“以毒攻毒”来筹募海防经费,建立现代化北洋水师,自此罂粟种植遍布全国,国产鸦片取代舶来品。或许一些华工离乡前,已先染上恶习。
1895年海峡殖民地报告书显示,少了中国市场,鸦片只占出口总值的10%,主要运往印度尼西亚、马来亚、香港和暹罗。英国发了不少鸦片财,虽然鸦片经济光环渐退,仍然是海峡殖民地的重要税收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