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ly 31, 2020

勿洛:今月曾经照古人

原文刊登于《源》2020年第2期,总期144。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出版。

勿洛曾经是个“皇帝”、渔民、农夫与海盗并存的偏郊。

根据建屋局的资料,从前坐落在勿洛的回教堂每天击鼓五次,提醒居民祷告时间到了,因此“勿洛”可能源自传统马来鼓“Bedoh”。


(传统马来鼓“Bedoh”。)

另一可能性是小渔船(Biduk)停泊在宁静的勿洛河面上,因此得名。

“勿洛”和“丹那美拉”出现在Manuel Godinho de Eredia的区域图,可见这里早已小有名气。这幅1604年的地图上,“Sunebodo”指的是勿洛河(Sungei Bedok),Tanamera指的是“赤壁” (Tanah Merah)。丹那美拉的赤色峭壁是昔日海人航行的标志,也是个战略岬角,殖民地时代,英国人在此安装碉堡和弹药库,不过精心布置的海事防御没派上用场。


(勿洛和丹那美拉出现在欧亚人Manuel Godinho de Eredia 1604年绘制的区域图。)

勿洛的现代化工程于半个多世纪前展开,当时建屋局在东海岸进行填海试验,同时兴建组屋。上世纪70年代,勿洛南的新组屋外墙抹上靓丽的彩虹,吸引过路客放弃乡居生活。多年以后,勿洛再度华丽转身为结合青葱环境和现代化设施,让20多万人居住的市镇,早年的甘榜风味只保存在记忆中。


(勿洛地形图,根据1978年街道图制作。)


海盗的温床


一百多年前的文字记录显示,勿洛曾经是海盗的温床。1843年新加坡自由报报道,勿洛海边的居民以渔夫和樵夫掩饰身份,实际上他们是抢劫来往商船的海盗。马来人、武夷士人、海人和华人都有份参与。1869年,8名华人海盗被殖民地政府逮捕,其中一人因重犯而被判处14年徒刑。

钳制海盗的方式离不开擒贼先擒王,政府以一贯监控私会党徒的手法,通过村长来压制海盗活动。20世纪初,海盗事件还是偶尔发生。譬如1904年,新加坡自由报报道一群马来海盗手持巴冷刀和克里斯(马来短剑),到加东海面抢劫华人渔船和钱财后,往赤壁的方向逃之夭夭。如今回顾这些真人实事,就像看了一场《加勒比海盗》。时至今日,海盗并没消失,2019年新加坡海峡发生31起抢劫商船的事故,比前一年多出三倍,马六甲海峡曾经被列为高风险区,促使新加坡、马来西亚和印尼联合巡逻,维护海域的安全。


椰子园与晒咸鱼虾膏的古老风貌


虽然有人打家劫舍,多数居民还是安分守己地过活的。20世纪初的勿洛居民以种植椰树和捕鱼为生,椰树一身是宝,除了榨椰油和酿酒外,椰子水可以解渴,新鲜椰肉做成甜品与调配咖喱,椰壳用作炸食物的器皿,纤维可用来修补船只和制造绳子,叶子可做扫帚,树干可以建屋子与烧柴。

马来和华人渔夫划着舢板捕鱼,但具体方式有明显的差异,马来人一般使用鱼线,以小鱼和苏东为饵,华人则多数使用拖网。有些渔民贪图一本万利,用少量炸药违法“炸鱼”,将鱼群炸昏后一网打尽。撒网虽然收获丰富,但对海产生态不利,上世纪50年代已经没什么渔获了。一些渔民干脆在沙滩上捡贝壳为生,勿洛的捕鱼业画上句点。


(华人捕鱼的舢板。图片来源:互联网。)

捕鱼的年代,晒咸鱼和虾膏乃司空见惯的风景线。虾膏的原材料为小虾,加入盐巴发酵后磨成粘稠状,在阳光下暴晒成膏。虾膏可以做成马来栈,也叫峇拉煎(belacan)的调味料,做法是将虾膏跟剁碎的红辣椒、洋葱、姜和蒜头调配而成。有些华人将本地食材带回乡,因此中国南方的食物也会以虾膏和峇拉煎调味。


(晒虾膏。)


民间头家开创本地海鲜餐馆


提起民众餐饮,勿洛第85座的凤山熟食中心最为人津津乐道,这里的肉脞面、烤香鱼、猪肉粥、蠔煎等都是吸引老饕的廉价美食,偶尔看到国外游客慕名而来,越夜越精彩。

凤山区于1980年代落成的时候,居民主要来自巴耶利峇大成巷一带。凤山的名字起源于大成巷葱茅园凤山宫,那是当地居民的宗教、学校与活动中心。以老地方的庙宇取名,起着安抚民心的功能。

新加坡的熟食中心多,海鲜餐馆同样散布在全岛各地。从前本地的海鲜餐馆寥寥可数,曾经在勿洛屹立数十年的长堤海鲜楼(Long Beach)或许是老人家印象格外深刻的老字号之一。海鲜楼的英文名Long Beach 原意为长沙滩,取义所在地乃一片绵延的沙滩。黑胡椒螃蟹就是由长堤海鲜楼首创的本地美食。

二战结束隔年,长堤租下勿洛大酒店(Bedok Rest House)原址,开启海鲜煮炒业的先河。那时候正处于战后重整阶段,除了结婚寿宴之类的特殊场合,在外用餐的食客不多。长堤的对象主要是驻扎在樟宜的英军。

这里也是甘榜勿洛(Kampong Bedok)的所在地,早在19世纪中叶便已成型,由于地势有个大弯,俗称勿洛角(Bedok corner)。甘榜拆除后,渔民在新建的勿洛角熟食中心谋生,熟食中心后面屹立着“勿洛皇帝”的豪宅。


(勿洛角(Bedok corner)的甘榜拆除后,渔民在新建的勿洛角熟食中心谋生。)


马来人奋斗成为勿洛皇帝(Raja Bedok)


马来人口中的勿洛皇帝名为Haji Kahar Abdul Ghani,Haji是到过麦加朝圣的信徒的尊称。Haji Kahar 年轻时从巨港来到新加坡谋生,在甘榜格南设立转口贸易公司,打拼20多年后买下勿洛的种植园并兴建别墅,年老时将生活重心转移至宗教事务,成为住家附近的回教堂(Masjid Al-Taqua at Jalan Bilal)的可兰经老师。

Haji Kahar出入有马车和福特汽车代步,令人羡慕不已。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他去世不久二战蔓延到新加坡,日军政府强迫他的家族变卖产业,豪宅也不可幸免,和平后手中的香蕉票见财化水。这些年来虽然别墅数度易手,但依然保留着原来的风貌,在摩登的洋房地区愈显古朴。


(勿洛皇帝Haji Kahar的别墅,外观上保留着昔日的风貌。)


大地主许锡林


新加坡博览中心旁的锡林道(Xilin Avenue)可通往东海岸公园大道,道路以许锡林命名。

许锡林是勿洛河东岸的大地主,19世纪末从马六甲来到新加坡,以维修脚车谋生,靠买卖产业发迹,二战前已经拥有种植园与沙场。二战后政府向他收购350英亩土地(约200个足球场),部分土地用来安置受兴建巴耶利峇机场影响的葱茅园住户。勿洛蓄水池就是许锡林将产业出租给人采砂后所形成的池塘。

勿洛新生水厂所在地乃昔日许锡林村的尽头。新加坡全天用水量约16亿公升,一半为工业用水。水源是新加坡的战略资源,新马分家时跟马来西亚签定的两份水供合约,一份已经期满,另一份则于2061年到期。为了应付未来的需求,21世纪初本地已经生产新生水,把回收的污水以超微空心膜与反渗透技术过滤,再经过紫外线消毒。处理过的新生水就像蒸馏水般纯净,成为晶片生产、电子业与发电厂的首选。新生水和淡化后的海水为本地提供超过一半的水源,“水的故事”堪称新加坡传奇。


(勿洛新生水厂的生产线。)


中华公学平民教育家林子勤


日战结束后,让失学的孩子们回到校园读书乃当务之急。昔日的许锡林村有一所战后隔年创办的中华公学,那是平民教育家林子勤办学的一段事迹。

中国投入全面抗日战争时,林子勤从广东省揭阳县来到新加坡,没想到数年间又面对另一场日战。爱读书的人却因战争失去读书的机会,使到林子勤对读书建国的感受格外强烈。 

和平后,20来岁的林子勤在勿洛的朋友家短住,黄昏时分到海滨漫步,无意间走到“鬼屋”的围墙外。鬼屋虽然荒置着,翻墙入内求财的不速之客倒真不少,有些还是从老远慕名而来的。

林子勤入屋巡视,发现环境怡人,是个办学的好地方,拿定主意后,找到地主许锡林磋商。许锡林对零星的租金没兴趣,表示可以免费使用。在教会学校教书的姐姐林子瑄心思稠密,为了避免他日可能引起争议,决定以市价租下屋子。直到70年代学校停止运作,屋主始终没起过租金。


(坐落在许锡林村的中华公学,由平民教育家林子勤创建,跟居民打成一片的“抱猪的校长”成为美谈。图片来源: Joe Elliott@ goodmorningyesterday.blogspot.com。)

林子勤得到两位姐姐和女友鼎力协助,总算把学校搞起来。他亲自逐家逐户拜访渔夫农民,鼓励他们送孩子上学。那个年代民办教育的教职员薪水低,有些还是义务的,第一任校长没多久便离职了,林子勤只好亲自披甲上阵,有些师资还是二战前已经认识的铜锣合唱团的团员。支撑两年后,林子勤必须到私人企业打拼来持家活口兼养校,豪雨成灾时帮忙农民抢救猪只,“抱猪的校长”成为美谈。


勿洛码头:人道主义精神的记忆


勿洛码头是个国人喜爱吹海风垂钓的地方。上世纪60年代兴建的勿洛码头原为私人产业,不久后被政府收购,用来接收美军在越战中损坏的军备,越战结束后则用作军事用途。

1975年西贡沦陷,大批南越船民投奔怒海,南中国海上超载的难民船正一波接着一波地驶向新加坡海峡。这是正式成立八年的新加坡武装部队的第一项重要考验,海陆空三军都出动了。第一波的32艘难民船停泊在勿洛码头,船民中有带着枪械和炸弹的军人,依偎在大人怀抱里的小孩,大腹便便的孕妇等。有些船民故意纵火烧船,这么一来新加坡就无法将他们拖回公海了。本地军人所能做的是解除船民的武装,供应粮食和柴油,将船只修理好,甚至教导船民驾船的技术,让他们继续远航。

国家博物馆中文义务导览员黎上增当时是一名后勤军官:“在国防部时做了很多 临危受命的事, 包括接济越南难民。我们只是接到紧急采购清单,需要一批日常必需品,24小时内送到勿洛码头。当时原本满头雾水,见清单上尽是女用卫生巾、奶粉、奶瓶、药物等,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送货到勿洛码头,只见我们的同事们满头大汗搭建帐篷货仓,将货品送到海军舰艇上由海军兵哥们分派。”

多年后,船民Kaori Ishii反馈:“我先到印尼Galang难民营,然后到新加坡,再从新加坡飞到美国。相比起来,新加坡是最人道的,2005年我还回来旧地重游。新加坡是个小地方,应付难民问题是件很棘手的事。新加坡和它的人民对我们做过的事我们非常感激,我会在多年以后回到新加坡走一趟就是这个原因。”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您不妨跟三几友好到勿洛走走,感染一下古往今来的民间传奇。


(勿洛南的旧组屋保留着靓丽的色彩。)

主要参考资料
1. BEDOK HERITAGE TRAIL, NHB
2. Long Beach, https://longbeachseafood.com.sg/corporate/ accessed 2 December 2019.
3. “MALAY PIRATES”, The Singapore Free Press and Mercantile Advertiser (Weekly), 17 March 1904.
4.  “The “King” of Bedok, Villa Haji Kahar and the Bedok Rest House”, Remember Singapore, https://remembersingapore.org/2015/03/02/bedok-villa-haji-kahar-and-rest-house/ accessed 10 December 2019.
5. Vernon Cornelius-Takahama , “Bedok”, Singapore infopedia,  https://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214_2005-01-23.html  accessed 2 December 2019.
6. Wei Lun from Long Beach Seafood, “How does Longbeach name come about”, email 12 December 2019.
7. 李国樑,《这里是新加坡·壹》,新加坡书写文学协会 2015年10月,ISBN 978-981-09-6468-9。
8. 林利国提供,《林子勤口述历史》,NAS  001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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