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12, 2021

水仙门 企业家创业的摇篮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11014


约半个世纪前,我住在禧街的店屋。一家六口窝在三楼的15平方米头房,窗口面对着皇家山脚的禧街警察局,如今是色彩斑斓的政府办公楼。这里俗称水仙门二马路,把大坡至小坡的范围缩小到新加坡河畔一带。

一般从甘榜搬到组屋的居民,因空间局促,不接地气而难以适应。我告别19年的邻居,搬到惹兰勿刹的租赁组屋,反而觉得扎实多了。

我住在禧街的店屋

 

同屋共住的金规玉律

我们这层楼20多人居住在以树溶板(橡胶软木板,cork sheet,由木屑和橡胶挤压而成)和铁丝网组成的 五间“隔板房”,共用唯一的厨房和厕所,有四条金规玉律必须铭记。

第一,隔墙有耳:人的想象力丰富,听到一点风声便加油加醋,曾经酿成投河自尽的家庭悲剧。幸好船工江湖救险,才不至于搞出人命。

第二, 以快制快:厕所只有一间,遇到三急还得议论谁比谁急。忍无可忍的时候,最好是厕所门半开便马上拖着木屐冲进去,莫管他人瓦上霜。

第三,地主文化:中间房住户于二战前已在原地扎根,早将 共用的小客厅占为己有,其他住户只好让客人坐在自己的睡床上。馊水婆上门将冷饭残羹收去喂猪,新年前提着两只老母鸡上门答谢,“地主”照单全收。哪一天擦枪走火,谁家贡献的馊水较多有得吵了。

第四,舍得放下:除夕夜吃过团圆饭,大家漫步到四马路观音庙祈福。今夜清风为伴,明朝万象更新,将年初一累积到今夜的龃龉心结抖落笑谈中。

“中间房”的小女生过生日,邀请亲戚和邻居在客厅庆生。1969

 

姑婆的金兰契

隔壁的姑婆房住着八九位梳起不嫁的顺德妈姐,姜蒸火点鱼和菜心滚蛋汤便可吃两餐了。遇到标会和七姐诞,姑婆房挤满20来人,七嘴八舌热闹过巴刹。

姑婆们早睡早起,9点钟便熄灯就寝。娣姐和洁姐两位金兰姐妹睡铺竹席的双人木板床,其他人打地铺。

娣姐提着少女时代的唐山皮箱辞别后那几天,姑婆们一反常态,熄灯后仍然喋喋不休。原来娣姐带大前雇主的女儿,两人情同母女,接她到加东的新洋房养老。洁姐眼看着金兰契毁了,不禁黯然神伤,带着娣姐的鹅毛扇住进飞霞精舍,还是姑婆们依依不舍地送她入斋堂的。

 

开学前先学古文

中间房的清朝秀才涛伯因中日战争逃到新加坡,毕竟是祸躲不过,在铁蹄下战战兢兢地度过三年六个月。

涛伯学识渊博,四书五经朗朗上口,自梳民俗更是如数家珍。我入学前的启蒙读本《三字经》《千字文》《训蒙幼学诗》都由涛伯督导,可惜孺子不可教,开学时只记得两三页。还好学校教的是新学,否则恐怕其他才华就此淹没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尾房是间女装裁缝店,上门定做洋装的不乏附近公教、道南、圣尼格拉等学校老师。其中一位裁缝师叫娟姐,读完小学就来当学徒了。娟姐堪称旧时代的爱情典范,将车衣赚来的血汗钱供男朋友国哥读新大。国哥甫戴上四方帽,两人便共结连理,在小坡大马路友联书局旁的鸿运楼摆喜酒。

外表忠厚老实的国哥竟然嫌娟姐出不了厅堂,移情别恋去了。所谓花无百日红,国哥失业后遭二奶嫌弃,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发妻身边。娟姐丽的呼声听多了,以满脑子的旧思想原谅回头的浪子。

现实中伦理残片的情节,到底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倒觉得被忽略的是逆来顺受的传统女性,默默地为孩子守候着一个家。

 

公路上好戏连连

住在头房的好处是见多识广,看尽都市风情画。最开心的是国庆日到了,倚着窗口看操兵,烟花在皇家山顶绽放,绚丽的夜空陪伴入梦。

公路上出现红黄蓝绿四种不同颜色的巴士之后,经常因到站抢客而撞车。司机不管身旁就是警察局,以福建话恭候对方的娘亲,跟来的巴士加入自己人的阵营叫嚣。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白衣交警威风凛凛地骑着摩多车出现,三几下子便没戏看了。

我们就是这样倚在住家窗口看国庆游行的,图右方为禧街警察局,左方的屋子已被夷为平地。1975年。图片来源:新加坡国家档案局

 

骑楼下是创业温床

骑楼上郁闷的日子居多,骑楼下的世界则像万花筒。三家并排的广府人印务所承印过各大专和新航等刊物,大叔心情好时还会“细佬仔,攞去睇啦”。大路影室有口皆碑,青山、黄清元、张小英、林竹君等歌星来拍宣传照时必定人山人海,花月佳期路旁停满新娘花车。华商、南兴和潮州栈旅店,以及东南亚唱片公司都是潮州客爱光顾之地。河畔大华茶室的大华肉脞面老是排长龙,第二代仍然在哥罗福巷经营。

转角的谐街有许多印度布商,装潢跟现在的小印度相似。李小龙的年代,丢弃的布筒就是我们仿造双截棍的材料了。齐智人住在天花板开个方形托门的骑楼上,出门时放下长梯,顺便将它锁在一旁的排水管上。

水仙门的百货公司林立,有专卖高档洋货的欧罗拉,中档次的美罗,戏剧家郭宝崑的父亲开的燕京,平民化的东风(英保良集团)。稍后的有在马房原址兴建,以高登百货公司打招牌的水仙大厦,以及陋巷人家搬迁后落成的水仙门中心,卖点是大佳百货公司和肯德基家乡鸡。

这里是企业家的温床,美罗、海洋时装(OG)、先施(Sincere)、波拿(Polar)、德加拉(Thakral)、Melwani等都从这里启航。Melwani的商品来自世界各地,包括代理引领时尚潮流多年的Levi’s牛仔裤。

水仙门是企业家的创业平台,谐街就像从前的乌节路。1972年。图片来源:新加坡国家档案局

大马路(桥北路)的海洋时装(OG)。图片来源:曾保华


我所收集的万国邮票就是从这里启航的。老师循众要求,摊开世界地图来鉴定这些邮票,Congo(刚果)、Deutsche(西德)、Polska(波兰)、Magyar(匈牙利)、Granada(西班牙的自治邦)等闻所未闻,冒出一句“真亦假时假亦真”,同学们都满头雾水。

倒有个如假包换的秘密:岳父在南兴旅店为客户打包行李,由大䑩转运到红灯码头的轮船。多年后重逢,他定神一看原来是你,什么都赚啦赚啦(潮州话随便啦),我就这样赚得潮州姿娘了。

 

相关链接

4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触景伤情忆缠绵
历历在目似眼前
朝朝暮暮自流连
龙游浅滩恨水浅
大鹏终有腾飞日
鲤跃龙门龙飞天
往事不堪再摆显
暮去朝来柒拾年

Anonymous said...

水仙门 真的是 ‘企业家创业的摇篮’?
敢问文中提及的 ‘东风(英保良集团)今何在?它早已在
新加坡 ’寿终正寝‘却在 马来西亚 与 汶莱 复活!
文中提到的 水仙门先施 我只留存了淡淡的一丝回忆,
因为它也早被 ’玩‘ 完,我年前却到过我在香港旺角居住
的中资酒店对面的 ’先施百货商场’购物。
(上世纪50年代)我小学时代经常光顾位于大坡尼路的
商务印书馆 也早已不复存在,我同样只有每次到香港的
时候 ‘重温旧梦’!
曾几何时一位男性青年为了完成他的足球梦想而拒绝
‘国民服役’ 愤然离开 新加坡!
目睹多少具有足够资源的父母为了孩子的前途将孩子送
往国外甚至一去不复返。
你真的还认为新加坡是创业的 ‘摇篮’,不论对个人或集
体,只怕都不是你的‘肺腑之言’ !
刚刚看完这裡的
《否极泰来 - 征富人税难啊难 抽穷人税易而快》
看来,这不像是一个 ‘创业’ 的摇篮,这更像是一个
‘避税’ 的天堂!至于在外成功创业之后的富人有谁在
逃避缴税之后,感恩图报同时在新加坡创业,那倒是
有烦歌颂这 ’创业摇篮‘ 的作者举出具体实例来说明与
佐证他的 ‘摇篮’ 理论了!

Anonymous said...

文中的以下一段读完之后令人 啼笑皆非 摇头叹息 :
“外表忠厚老实的国哥竟然嫌娟姐出不了厅堂,移情别恋去了。所谓花无百日红,国哥
失业后遭二奶嫌弃,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发妻身边。娟姐丽的呼声听多了,满脑子的“旧
思想”原谅回头的浪子。 现实中伦理残片的情节,到底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倒
觉得被忽略的是逆来顺受的传统女性,默默地为孩子守候着一个家”
有手有脚的一个女人为甚麽要听命于一个负心的男人?作为人,尤其是女人不是更应该
时刻 自力更新 发奋图强 吗?就算是基于种种原因而不得不依赖男人,别忘了在适当
的时候使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应得的利益,因为作为妻子,绝对有权利分享合法与合理
的 '婚姻财产’,这可不是男人可以说了算 一手是遮不了天的!
记住就算父母兄弟朋友‘春风得意时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一枕黄粱后的悔过自新一文不值’
在我居住的国度,今天:国家元首是女性,国家总理是女性,反对党领袖是女性,40%的
内阁部长是女性,只有不到一半的国会议员是男性,四间最大的银行的CEO清一色是女性,
女人,你的名字不再是弱者,何必再忍气吞声,争取比男人更大更合理的平等,不必客气!

Anonymous said...

是的,一般上在西方文明先进国家女权得到尊重与重视,女性有婚姻(包括离婚)的自由,
男女双方有共同分享婚姻财产的权力。近年来在许多西方国家兴起的 ‘Me Too’ 之风更
使许多当年滥用手上权力加害女性的 ‘披着羊皮的(色)狼’ 面对法律与正义的制裁。
但是我们不可以忘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地方依然正在通过 ‘宗教’或 ‘传统价值观’
的名义肆意的践踏女性的尊严,女性在哪里没有受教育的权利,她们不得不接受长辈一手
包办的 ‘盲婚哑嫁’,她们也不能 ‘抛头露面’ 在外工作或驾驶。如果她们敢 ‘越轨’ 作
出 ‘Me Too’ 的申诉,面对她们的不但是 ‘身败名裂’ 甚至自此从人间消失的严重后果!
根据某西方国家知名新闻网的报导,这些年来某大国的妇女政治权益明显下滑。在由204名
成员组成的国家领导核心成员中,本已寥寥无几的女性代表人数不升反降,从2012年的
13人降至目前的10人!在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发布的
“全球性别差距报告” 中,由2008年该国排名57位一路 "狂跌" 到2021年已经跌至107位。
我脑海中浮现了当年最高领导所强调的《‘X’ 洲价值观》,我 ‘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