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29, 2020

传统照相馆的橱窗丽影

我成长的年代,大街上照相馆林立,橱窗以明星歌星的丽影,或者挑些俊俏的个人特写与结婚照打招牌。以我居住的水仙门为例,住家楼下隔几间铺位的禧街151号大路影室于1938年创业,橱窗从早期的红线女到后来的黄清元、姚苏蓉、青山、张小英、林竹君等,花月佳期门前老是排满新娘花车。

上世纪80年代传统照相馆面对多重挑战,租金飙升、袖珍型相机涌入市场、新兴的婚纱店提供一站式服务兼拍外景、孩子不想接手等,结果一家家结束营业。

摄影业横跨三个世纪,感光材料从金属版、玻璃版、胶片一路演进,21世纪初突如其来的数码革命将胶卷相机淘汰。如今智能手机走入平常百姓家,摄影不再是艺术家的专利。


(传统照相馆的橱窗丽影:樟宜五条半石的新市影室,c.1970s。图片来源:郭义珠。)


昔日的华人摄影师多数来自广东省


父亲透露,我素未谋面的祖父在新加坡居住时,就是从事摄影的。原来祖父先后在应和会馆一带的雪美相馆,以及海山街与大坡大马路交界处三楼的华昌照相馆工作。


(大马路与海山街交界处的鹤鸣鞋店,从前三楼为华昌照相馆,c.1970s。图片来源:互联网。)

早期的中国移民中,摄影师主要来自广东省珠三角地区。事缘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新兴的西方银版摄影法迅速传入中国,广州与周边城镇近水楼台先得月,栽培了第一批出洋的摄影师。

这些华人摄影师来到新加坡,凭较低廉的价格和精湛的技术,吸引多元种族与各籍贯客户,跟欧洲业者各分一杯羹。德国人设立的G.R. Lambert & Co经营半个世纪后于1918年撤离,算是洋人照相馆中最长寿的了。

当年的华侨都希望家人见到自己光鲜的一面,走入照相馆拍照寄回乡下,成为典型的南洋历史印记。我初次寻根的时候,在乡村空置的屋子里,还看到父亲年轻时从新加坡寄回去的个人照。


二战前照相馆集中在大坡与小坡


战前,华人照相馆集中在人口密集的市区里,李兄弟家族的规模庞大,在大坡和小坡开设多家相馆,如昆兴、容芳、天成、冠新、大东和李昆昌(Lee Brothers)等。日战蔓延到新马的时候,照相馆纷纷关闭,李兄弟的命运也一样。

日据时期成立的昭南影社坐落在广合源街与大坡大马路交界处,军政府指定市民必须到该影社拍人头照做证件,日战结束后易名为自然影社,运作将近半个世纪后结业。


(昭南时期,日本军政府指定必须到昭南影社(战后易名为自然影社)拍人头照做证件。)

同时期的广合源街还有另外两家照相馆:二马路交界处的李彩真,由艺光接手;中段的大长城,老板原在禧街的大路影室工作,后来自己创业。

日战结束后,各籍贯人士纷纷开设照相馆,摄影已不再是广东人的专业。譬如新市影室的创建人郭仁伯来自海南,六年前去世时家人为他在勿洛组屋底层设置的灵堂上张挂多幅书法卷轴,本地报章亦曾报道。

郭老的后人郭义珠是我的工院校友,那几年工院中文协会的照片都由她一手包办,因此通过郭义珠追溯消失的橱窗丽影是最合适不过了。


从新市影室看时代变迁


日战结束后,国民党抽壮丁打内战,海南岛的居民亦无法幸免。1947年农历11月,深夜的谭门港北风萧萧,21岁的郭仁伯泡着冰冷的海水,挤上百米外的帆船,跟两百多人在海上顺风漂流,十多天后抵达廖内群岛。夜色掩护下,郭老乘着小舟在实乞纳海边上岸。

关于这段从海南漂洋过海的偷渡史,1948年6月9日的新加坡自由报有详细报道。其中一段的描述,跟郭老离乡偷渡的过程是完全吻合的:
The Singapore Free Press 9 June 1948 “The Illegal Immigrant”
The second angle to the immigrant racket in the smuggling of persons to Malaya without any documents. Majority of this kind of immigrant cannot afford the luxury of travelling in a steam-or motor-driven vessel to Singapore.
These are loaded into Chinese sailing junks at Hainan Island during the North East monsoon only and then brought down to Tanjong Uban, Tanjong Pinang or some other part of the Rhio Archipelago or the East Coast of Johore.
...From Rhio they are smuggled into Singapore at night in sampans and other small craft.
郭老北上玻璃市胶园工作,由于经常带员工拍人头照,对摄影产生兴趣。50年代末在樟宜路467号(俗称樟宜五条半石)开设照相馆,约30年后结业。当时附近的照相馆倒还不少,如罗马影室、我的影室等。


(1970年代的新市影室:橱窗的个人照,婚照与集体照记录照相馆曾经辉煌的年代。图片来源:郭义珠。)

那时候的照相馆一站式经营,至少有三间工作室:可以选择布景和道具拍照的摄影棚,闲人免进的冲洗胶片的暗房,以及修补胶片、冲洗照片与补色的技术室。照相馆老板一脚踢,几乎将摄影家、美术家和技师专业都包办了。


(相馆老板一脚踢:郭仁伯正在更换照射灯的灯泡。图片来源:郭义珠。)

设在店屋的照相馆通常也是住家,店屋的后方有个天井,装上滑轮锌板遮阳挡雨,就可以进行日常作业了。


(新市影室平面图,右边为前门摄影室,左边为后门住家兼工作室。)

照相馆留下的印记林林总总,个人化的有造型照、家庭照、结婚照,集体性质的有社团就职典礼和各联络所、裁缝学院、成人教育中心学习班的大合照。婴儿潮的年代学生特别多,为照相馆带来三个旺季:一月份新学年伊始,学生拍人头照做学生证与巴士车证;年中“做登记”,小六生集体上门拍登记照;年底学校出毕业特刊与挑选模范生,算是送给照相馆的圣诞礼物。

西方婚纱在本地流行后,每逢良辰吉日,上一组婚照还在进行中,下一对新人和兄弟姐妹团已经挤在柜台前等候。试问有谁愿意汗流浃背地留下人生宝贵的记忆呢?因此影室有冷气与否成为客人的重要考量。新市影室与时并进,从吊扇走入冷气的年代。


(新市影室九周年纪念,当时已经装上冷气。1966年12月。图片来源:郭义珠。)


(新市影室的后门:厕所旁的木门。图片来源:郭义珠。)

摄影棚里最神奇的莫过于套着黑布,充满神秘感的大木箱,这台摄影机称为暗箱。暗箱使用嵌入式胶片,可移动的木闩分成四部分,一张胶片可以拍摄四个不同的影像,拍完后才一次过冲洗。


(新市影室使用类似这款大架又笨重的暗箱,装在有轮子的木架上方便移动。)

照片好看与否,除了灯光技巧,修底片是很重要的一环,譬如将客人脸上的瑕疵涂去,看起来气质就不一样了。有些客人想为黑白照片增添姿彩,摄影师以手工上色,使用的工具为类似水彩笔的棉质笔芯,品质好的照片上色后至少可保存几十年。


(修版箱:洗出来的底片放到修版箱上,光透过底片将影像清晰的显示出来,用铅笔在有瑕疵的地方涂画修底片,冲洗出来的照片就美观多了。图片来源:郭义珠。)


(昔日的照相馆以家庭式经营,女儿正在割照片。图片来源:郭义珠。)

(郭义珠为自己的黑白照上色。图片来源:郭义珠。)

最后,照相馆根据账单号码为底片编号,在照片角落压印打广告。一般上相馆会收藏底片,日后可以赚取冲洗照片的费用,不过也有些相馆将底片交给顾客。


(装照片的小信封:电话号码起头为40,“冷气设备”是盖印上去的。图片来源:郭义珠。)


(装照片的小信封:电话号码已经改为44。图片来源:郭义珠。)

我好奇地问义珠,如今你还冲洗照片吗?她白了我一眼,我们已经处于4G时代,照片都“打印”在手机里,随时可以“翻相簿”了。至于父亲守候照相馆四个年代,结业的最后一天,唯有他自己的文字记录才能表达百感交集的情怀。


(新市影室的最后一夜(截图)。图片来源:郭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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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omments:

Unknown said...

謝謝分享。
想請問有沒有聽過 藝明室影? ming ngai studio 位於 jalan besar,189號
我家有很多久照片都是那拍的

Anonymous said...

上世纪70年代用一卷12或24张的富士fuji或樱花sakura,柯达Kodak的菲林拍完彩色照片之后送到
Upper Cross Street的豫亭去冲洗,数天焦急的等待后才能看到 ‘杰作’ 的 ‘庐山真面目’!当时价格
方面有两种选择,其中较昂贵的是送回菲林的原厂去洗,也可以交给该商店就地解决这倒便宜不少。
我通常把菲林送回厂去洗第一套自己保存,然后将菲林重洗一套送给相片中的其他 ‘主角’ !
时光荏苒,半个世纪过去了,我自己保存的那本相部依然色彩鲜艳,老婆大人保存的那本的颜色已
退到 ‘面目全非 惨不忍睹’ 的程度,年来多次被老婆大人痛斥,我无言以对后悔不已!毕竟经过多次
的迁徙,当年的菲林早已不知何处去,奈何!
看着从前的 ‘回眸一笑 意气风发‘ 的那一刻,想起当年的 ‘下车拍照 上车睡觉’ 的到此一游,无限感触!
看着客厅里的展视橱窗内那Nikon旧款相机,再看看我最时髦的苹果iPhone,我还是觉得我纵有力争
上游的野心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年逾古稀的我似乎已不属于这个 ‘日新月异’ 的AI时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