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pril 28, 2023

新马泰二战第一历史现场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3323

 

卡洛琳从苏格兰捎来多张泛黄的旧相片,那是二战期间,她的父亲威廉·汤申(William Thompson)来到地球另一端的新加坡,拍下的风土照和日后的战俘记录。

英军跟营区附近的甘榜居民合影(图源:卡洛琳)

威廉讯号兵,抵新加坡不久便投入新马战事。盟军投降后,英国与澳大利亚军人被关在樟宜的军营区。过了9个月,威廉被令登上火车,前往泰国兴建泰缅铁路。由于车厢挤满机械和人,4天路程只能紧紧挨靠,大小便由战友拉着往车厢外解决。

泰缅铁路中心保存的威廉·汤申战俘记录(图源:卡洛琳)

近年有些盟军后人来新加坡寻根,重走从市区步行20多公里,抵达俘虏营之路。跟他们走过知性与感性兼蓄之旅后,我启动“新马泰二战第一历史现场”的行程。

日军保存的威廉·汤申战俘记录(图源:卡洛琳)

 

首回合马来亚战役

日军入侵马来亚前一年,法国贝当政府签下让日军进入越南的同意书。盟军情报显示,日军在西贡(胡志明市)部署三军,极可能利用泰南为中途站来攻打新马。1941126日,澳洲侦察机从吉兰丹的哥打峇鲁机场起飞,果然发现日本舰队从西贡出发,不过疑似北上柬埔寨或曼谷。实际上,舰队只是制造假象,目的地是泰南的克拉地峡。

127日早晨,英国皇家空军的卡特琳娜(Catalina)飞行船,从新加坡第一个落成的实里达机场起飞,侦察到敌踪时被击落,首回合交锋盟军失利。

入水能游,出水能飞的卡特琳娜飞行船从实里达机场起飞。(图源:新加坡国家档案馆)

 

日军首个登陆点

盟军推测日军将先攻占吉兰丹,于是把军力分布在哥打峇鲁50多公里长沙滩。128日午夜,日军登陆舰来到哥打峇鲁最北部的伯阿末(Pulau Pak Amat)岸外,双方激战至凌晨4时。抢滩成功后,日军马上展开下一波行动,于凌晨430分轰炸新加坡市区和空军基地。

通过谷歌导航,我们驱车进入宁静的瓜拉伯阿末(Kuala Pak Amat)马来村庄,越过两座仅容一辆汽车行驶的小桥,哥打峇鲁战役纪念碑映入眼帘。踩过碎石泥沙小路,眼前渺无人烟,原始荒凉的沙滩,就是掀开腥风血雨帷幕的二战历史现场。虽然海面波浪起伏,空气似乎凝固着。

日军首先登陆的伯阿末沙滩,小图为沙滩入口处的哥打峇鲁战役纪念碑

 

英日首场海战

哥打峇鲁战役前几个小时,英国东方舰队已从三巴旺军港出发,计划跟澳洲空军联手御敌。舰队包括两艘主力战舰击退号HMS Repulse)和威尔斯亲王号HMS Prince of Wales),以及四艘驱逐舰。到了彭亨关丹外海才获知盟军失利,只能靠自己单独迎战。

1210日,舰队遭到日本战斗机和鱼雷袭击,两艘主力舰沉没。1942126日,英国皇家海军最后两艘驱逐舰绝地反击,在柔佛丰盛港一带海域被击败,马来亚战役大势已去。

港务局三巴旺码头原属前三巴旺军港,英军在码头一角立下海战纪念碑(The battle for Singapore 1941-1942)。我在码头走动的时候,常见到外国军人沉思追悼和献上鲜花。

港务局三巴旺码头内的海战纪念碑

 

首条死亡铁路

二战前新马泰的铁路网已臻完善,可从丹戎巴葛火车站通往泰南万邦(Ban Pong)。日军决定修建400多公里的泰缅铁路,衔接万邦与缅甸的丹彪扎亚(Thanbyuzayat),落成后可从新加坡直达仰光。

19世纪末英国已有此计划,但因工程过于浩大而作罢。日本工程师勘察后,估计需时五六年。日军政府认为事不宜迟,调派20万民工及6万多战俘,下令18个月内全面完工。民工约四成来自新马,五成来自缅甸,其余来自爪哇。战俘方面,英军与澳军约占七成,荷兰军两成,美军一成。死亡铁路提早两个月通车,共夺走8万多民工和1万多战俘的性命,几乎每五步就是一条人命。

在泰国驾车感觉良好,开车人士见到讯号灯都会让路。距离桂河桥约一小时车程的探卡赛(Tham Kra Sae)工程最险峻,高架木桥建在悬崖边,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桂河桥附近的泰缅铁路中心是座博物馆,展示澳洲研究员罗德(Rod Beattie)沿着铁路搜索资料,一步步还原的战争轨迹。博物馆对面就是死亡铁路战俘公墓,罗德提醒我们,日军为战俘存档;至于死去的民工,无名无姓无公墓,似乎不曾出现过。

死亡铁路上,探卡赛的工程最险峻,高架木桥建在悬崖边

 

首幅教堂壁画

樟宜礼拜堂与博物馆内,有间复制的圣路加教堂。教堂原址在樟宜空军基地(西)内的第151座,日据时期改装成战俘医院。国防部敞开大门,让我们实地见识教堂原貌。

营房楼下一角的小房间设备简单,墙上5宗教壁画以金黄色打底,彷佛为战俘洒下希望的光芒。绘制壁画的史丹利·沃伦(Stanley Warren)回到英国当教师后,以为可以忘却战争的梦魇,最终于1963年、1982年和1988年三度回到老地方,将破损的壁画还原。

史丹利沦为阶下囚期间,患上严重的肾衰竭,没随大队前往泰缅。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房,被教堂歌声触动,兴起以圣经故事作画的念头。史丹利没想过能活着完成所有壁画,先专心绘制《诞生》和《复活》,至少让信徒看到永生的希望。

《诞生》中为初生婴儿祝福的有欧洲人、阿拉伯人和东方人。如果《圣经》允许他画上第四个国王,他会选择非洲人,将世界上每个角落的爱心融合在一起,化解人间所有的怨恨。红色的小牛一脸不屑地走开,最终还是转过头来。

樟宜空军基地(西)第151座圣路加教堂的《诞生》壁画

壁画的漆料是战俘在船厂工作时偷运回来的,蓝色来自桌球杆用的粉笔,白色则是修女偷来的蛋白。守卫坐在板凳上,好奇地看着史丹利涂上层层色彩,不时面露微笑。

史丹利还原壁画时说:“没有问题是必须通过战争来解决的。我希望新加坡武装部队不需要在愤怒的情况下发射第一枚子弹,战争从来就不是件好事。”

穿越交替时光,往来千里空间。和平,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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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pril 25, 2023

陈庆照·敬招街

作者:幼吾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3227


新加坡Keng Cheow Street(街道指南译为敬招街),相信是以福建富商陈庆照命名。他曾买下黄埔先生胡亚基(1816-1880)在格兰芝路(Grange Road)的26万平方英尺豪宅Spring Grove House。上世纪保赤宫陈氏宗祠创建时,石碑刻上陈庆照捐赠300叻元。他是海峡殖民地新加坡分会创始会员。

陈庆照是19世纪末一位有创新头脑的知名商人。他从英国引进蒸汽洗衣技术。1880年,他率先在史蒂芬路(Stevens Road)开设新加坡首家蒸汽洗衣厂,聘请伦敦经理(厂长),同时刊登广告宣传,邀请公众参观他的“新加坡蒸汽洗衣厂”(The Singapore Steam Laundry)。他也在市区Kling Street(现在的珠烈街,Chulia Street)设立收发衣服办事处,显出雄心勃勃、创新企业精神。

洗衣厂投入服务后两星期,就遭遇到印度籍洗衣工人抗议,表达不满。他们没有受训,不会操作较为复杂的新型洗衣机器,认为会影响到他们只会用手洗衣的生计。他们担心被淘汰失去工作,于是开始抗议行动,恐吓、粗暴对付洗衣厂经理及五名雇员。1884年,《海峡时报》发表社论,认为洗衣工人容易受恐吓或被贿赂,加上不会使用国外引进的新机器,会把衣服布料绞烂,预测工厂经营会失败。社论建议成立有限公司,邀请欧籍人士参股经营,或将部分股票转让欧人。陈庆照不接纳建议,数月后洗衣厂终告倒闭。时隔一世纪,重新审视往事,个人认为陈庆照失败原由是树大招风,招人嫉妒,也怀疑众多欧人投资的时报发表此番言论别有用心,打击新进工业,有取而代之的心计。当时华商没有加以援手,实在不解。

受到重挫的陈庆照,回去父亲陈福荣在1844年所创的船具(ship chandlery)公司“福荣公司”工作。陈福荣去世后,陈庆照结束福荣公司业务,重组独资公司,改名“庆照公司”,继续经营。1885年左右,他把业务交由儿子佛吉处理。1889927日店屋不幸失火被毁。

陈庆照后来在里峇峇利路创设硕莪厂。根据英文报章,在1890年,因为工厂发出异味,造成空气污染,他和一位Tan Kee Peck被市政当局发出传票,被控在未获执照情形下开工,工厂也没有获得开工执照。

陈庆照在1901年逝世。至于他如何度过晚年,记录不详。

 

Friday, April 21, 2023

芽笼士乃开斋节市集 Geylang Serai Pasat Malam

芽笼士乃在本地马来社群的地位特殊,不过对初到本地的外国人而言,芽笼士乃马来百货商场的声誉远高于文化认同。最能感受到这里的地方风味的,就是迎接开斋节那个月份了。

Selamat Hari Raya Adilfitri 开斋节快乐

斋戒月的芽笼士乃好比华人的牛车水,流光溢彩的灯饰,络绎不绝的人流营造佳节气氛。被吸引前来逛街购物打卡的,包括各族人士和各年龄层的消费群。

斋戒月的芽笼士乃,流光溢彩的灯饰营造佳节气氛

向来吸引人流的芽笼士乃斋戒月市集,因冠病疫情阻断措施停办两年(20202021)。去年小规模复办,40个摊位分散在两个区域,分别是芽笼士乃大厦(Wisma Geylang Serai)一楼的活动厅和大厦前面的空地,共可容纳600人。

今年与冠病共存,全面恢复疫情前的正常状态,以历来最大规模,时间最长的模式重新启动斋戒月市集。

称之为“时间最长”,是因为今年的市集从317日亮灯至421日开斋节前夕,共举办36天,比往常多一个星期。称之为“历来最大规模”应该不以为过,范围包括芽笼士乃大厦前面的樟宜路(Changi Road),大厦后面延伸到沈氏通道(Sims Avenue),大厦旁边延伸到丹戎加东购物中心(Tanjong Katong Complex),700个摊位出租。

据报道,芽笼士乃大厦和人协联合负责规划招标活动,得标的主办商是S-Lite Event Support, TLK Trade Fair and Events, 以及Enniche Global Trading 组成的集团。

芽笼士乃大厦表示摊位租金介于2000元至19000元之间,开斋节第一周超过20万人次到场。主办商则表示熟食摊的租金介于15000元至25000元,九成以上的熟食摊位和八成以上的零售摊位已经分租出去。

Ramly Burger业者大施拳脚,以每个摊位2万元的费用,共租下四个摊位。谁知道过后主办商竟然三番四次要求他将招牌取下,不过合约上并没说不能使用Ramly Burger这个招牌,也没有说明不能售卖什么食物。由于Ramly Burger坚持不取下招牌,主办商甚至切断他的电力供应,他和女友分别向芽笼士乃大厦和警方报案,几个小时后电力才恢复。

土耳其烤肉串Pasha Turkish Kebab摊位的租金为24000元,业者申诉主办商说过它将独家经营,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竞争对手近在50米外,对于付出天价租下摊位深感后悔。

土耳其烤肉串摊位租金昂贵,而且出现同行竞争,业者对付出天价深感后悔

一些业者透露租金比疫前上涨三成,他们必须额外缴付电源、电灯、桌椅、水盆等费用给主办商,只好提高食物价格来抵消营业成本。不少摊贩选择合租来分摊租金,收银员也是共用的。

主办商推出新的出租策略,首次在市集摆摊的业者可以不交租金,但抽取30%的利润。一些业者相信是因为还有不少摊位空置,主办方才会搞促销。

 

最热闹的还是吃

趁着闹哄哄地重启斋戒月市集,我也不落人后,到现场感染开斋节的气氛。

民以食为天,食摊占地最大最广,逛街似乎就是为了吃。马来民族在开斋节必吃的椰枣是什么滋味呢?这时候来逛街,有多个中东和北非品牌的椰枣供选择。斋戒的日子白天没进食,人的血糖偏低,椰枣正好为人体补充糖分。

民以食为天,食摊占地最大最广,逛街似乎就是为了吃

斋戒的日子,椰枣为人体补充糖分

马来粽(ketupat)是马来世界传统宗教仪式上的供品,香喷喷的糯米饭包裹在用椰叶制作的绿叶袋中,也是开斋节的标志,一家人围坐,跟其他美食一起享用。ketupat的名字可能来自爪哇语ngaku lepat,意思是“承认自己的错误”。交叉编织的叶子代表所犯下的错误,纯纯净的糯米饭代表遵守斋月仪式后解脱罪过,可见斋月也是自我反省,提升自己的思想的时刻。

有些商家试探市场,制作德国特色和北海道寿司口味的糕点,为传统开斋节小吃添加新元素。我做新山广肇会馆文物馆项目的时候,认识Think City的经理法伊莎(Faiza),她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回教徒饮食都不成问题,假以时日,北海道寿司口味糕点会成为城市马来人的开斋节“传统”吗?我们拭目以待。

德国特色(Germany cookies)和北海道寿司(Hokkaido Sushi)口味的糕点,为传统开斋节小吃添加新元素

茶余饭饱,也是购物的时候,马来服装、家居摆设、中东地毯和华人经营的窗帘专卖店都在争取顾客。如今有现成的家庭装,不像过去那样一家大小量身定做;许多回教徒亦不介意趁着佳节大手笔,换上宫廷般充满喜气的窗帘,让住家焕然一新。

现成家庭装

华人经营的窗帘专卖店

突发奇想,传统与商业,似乎谁也离不开谁,有些什么传统可以舍弃商业,独善其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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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pril 18, 2023

佛罗伦斯与林亚炳

作者:幼吾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3213

 

新加坡有超过3200条街道,其中以女性命名的只有40多条,而大部分以洋妇占多。相比之下,以本地妇女命名的街道寥寥可数。至于夫与妻分别命名的街道更是屈指可数。我所知道的本地人有林义顺与阮碧霞(Nee Soon RoadPeck Hay Road),张振南与郑玉棠(Cheong Chin Nam RoadYuk Tong Road),以及林亚炳与杨佛罗伦斯(Lim Ah Pin RoadFlorence RoadFlorence Close)。这里要谈林亚炳与杨佛罗伦斯。

佛罗伦斯路(Florence Road)是以杨佛罗伦斯Florence Yeo1887-1962)命名,她是号称“米粉大王”米粉制造厂富商林亚炳(Lim Ah Pin1890-1943)的妻子。今日在实龙岗上段(Upper Serangoon Road)一带的两条道路(Lim Ah Pin RoadFlorence Road),就是以这对夫妇命名的。这路名的来由,相信是他俩在此地兴建住宅,开辟道路的缘故。

杨佛罗伦斯是一名孤儿,被天主教修道院领养。她没有中文名字,只有一个教名,以杨为姓。林亚炳则来自福建,幼年时母亲把他带来新加坡,与移居新加坡工作的父亲团聚。杨佛罗伦斯比林亚炳大三岁,两人很年轻时结婚,她20岁,他才17岁。两人育有五子五女。杨佛罗伦斯是属于土生土长的娘惹,但她思想先进,认为男女平等,故此为女儿们力争丈夫一份遗产。

林亚炳在发迹前曾经当过杂货店伙计、巴士售票员,也当过水果摊贩、米粉厂管理员。此外,他曾涉足很多行业如开采锡矿、树胶投机生意、电影采购。他的米粉制造厂事业曾一度受挫,曾因不符合卫生条例而被吊销生产。

林亚炳发家致富后懂得回馈社会,他为人豪爽,疏财仗义。为实龙岗上段地区一带居民兴建住屋,协助教会创办学校(The Sino-English School),捐赠Bukit Teresa Road 31号屋宇给教堂,同时以低价兴建阿裕尼路(Aljunied Road)的天主教修道院(Canossa Convent)。

林亚炳跟随妻子信奉天主教,是一名虔诚教徒,圣名彼得。

他对社会做出不少贡献,实龙岗地区有很多公共服务机构还以林亚炳为名,如已不存在的公共图书馆Lim Ah Pin Library、政府诊疗所Lim Ah Pin Clinic,以及还在运作的邮政局The Lim Ah Pin Road Post Office和林亚炳教堂(Lim Ah Pin Church of Christ)。

遗憾的是,殖民地政府没有承认他的贡献,颁他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