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October 25, 2019

人之初,性本善:移民社会的侠义心肠

此演讲稿发表于《春来江水绿如蓝》慈善论坛,新加坡华族文化基金主办,2019年10月18日。


内容摘要


先民文化的慈善理念从最直接影响民生的建桥造路挖井开始,《礼记》的“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将中华文化从实体提升至精神层次。这种慈怀之心并不局限于中华文化,希腊的philanthropy推崇“人性的爱”,两大古文明的共同点就是博爱。

两百年前的新加坡开辟为自由港后,开启移民的热潮,先民秉持着世代流传的道德观念在本地扎根,从狭隘的自己人观念扩大到利他的开放式慈善事业,此后没有终止过。但随着现代社会结构的复杂化,人的思想也变得相对复杂,对于慈善的思考方式已经不是那么单纯了。


《人之初,性本善:移民社会的侠义心肠》通过宏观的东西方文化,结合广惠肇留医院的创建实例,探讨殖民地时代慈善事业的挑战,以及时代的演变下赋予慈善精神持续的生命力。


生活上的小插曲:善心,人性,行动


我常跟旧雨新知在新加坡到处徒步。我们觉得多走路,避免使用个人代步工具(PMD),是一举多得的善举。除了响应政府强调的加强个人锻炼,确保身心健康,不把负担留给下一代,最主要的是善待他人,将行人道还给行人。穿街走巷还可以感染旧貌新颜的层次感,从中获得一些启发。

最近一次的徒步中,我们从Jalan Kayu穿越一片开发中的旷野,走入Seletar Farm。Seletar Farm有强烈的怀旧气息,还有可爱逗趣的小动物,跟布满拖拉机的黄土地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拦路的小沟渠对“六张”左右的人士没有问题,“七张”的就有些问题了。现场的两名外籍客工二话不说,就地搬来铁片,用30秒为我们建造一座桥。这座桥一点都不美观,但是相当实用。伙伴们感受到客工自发的善心,开心的在桥上留下倩影,客工也很开心的拍下我们的美照。可能这段平凡的小插曲,就是他们回国后一辈子的回忆。

这个现实中的架桥故事提醒伙伴们,慈善可以很简单,有善心,有人性,有行动,这股侠义情怀让处于桥的两岸的两个世界轻易地接轨了。

回溯近代新加坡的发展路程,类似的小故事时常出现在我们身边,主角可能是你我他,为彼此带来温馨和小感动。

(慈善文化必须是善心、人性、行动的结合,缺一不可。)

慈善文化宏观:从建桥造路挖井开始


离开政府部门后,我以自由业者身份从事串联新加坡华人和中国南方移民的研究,此外也参与华人社团的文史、专书与文物馆策展项目。虽然对慈善文化这板块累积了些许领悟,但在各位面前始终是班门弄斧,希望获得大家的教益。

文化是群体的共同价值观,文化给人自信。传统上,中华文化有三大功德:建桥,造路,挖井。移民陆续来到本地后,将中华文化的功德提升到民间互助,照顾族群的生老病死,相继出现的有:庙宇,坟山,社团,斋堂,医院和学校等。这些都是民间自助,回馈社会的方式。

谈到慈善功德, 不妨让时光倒流至19世纪,当时的西方教会和阿拉伯人对本地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力。欧洲经历过工业革命,社会出现贫富两极化,教会和女修道院为跟不上时代步伐的边缘人伸出援手,并将这股使命感带到新加坡,通过收养孤儿,尤其是重男轻女观念下被遗弃的女孩,为贫困人士提供免费餐饮、药物、教育、辅导等,好些华人移民和弃婴都因此受惠。

阿拉伯人中最为人传诵的是3A:AljuniedAlsagoff,Alkaff。早年各族群人士或多或少都受过他们的恩惠,包括在他们的土地上建立医院和甘榜。

华人社会方面,先贤不遗余力,让回不了家的先民入土为安。随着人口增加,华人的义山越来越多;也随着人口增加,华人的义山化整为零,让位给活人居住了。中峇鲁的四脚亭,碧山镇的碧山亭,乌节路的泰山亭,荷兰村的双龙山,汤申的海南山等都是近期民间义山坟地消失的例子。

民办华校于20世纪初开始成型。殖民地政府根据英国法令,规定女孩子12岁过后不可以男女同校。你有政策,我有对策,民间创办女子师范学校,保留至今的有南华、南洋、南侨、中华等。民办的华校从小学,中学,发展到1950年代的南洋大学。今天的南洋理工大学就是从南洋大学的土地和原来的校舍发展起来的。

慈善医疗启航


至于慈善医疗这一版块,通过广惠肇留医院主席李国基先生邀请,我参与了该院文物馆的策展项目,学习到先民创院精神的典范。

跟教育相比,教育面向未来,生机勃勃,让人觉得开心,充满希望。医疗则无可避免的必须接触肮脏和死亡。慈善医疗的苦乐起伏,就是它的意义所在。

虽然早在1821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已经成立中央医院,但服务对象是被外派到本地的军人和洋人。

(中央医院是新加坡最早的政府医院,成立时的对象为外派军人和洋人。此图为1919年的中央医院。图片来源:中央医院。)

1845年9月23日的海峡时报指出:新加坡殖民地成立25年后,还是没有为贫病交迫的人士提供包括医疗服务在内的保护网。(It is now more than 25 years since the first formation of the Settlement of Singapore, but still up to this hour no provision is made for the poor, asylum for the sick, no refuge for the destitute.)

海峡时报由靠英国人起家的亚美尼亚商人创建,但他们不怕得罪老总,站在道义高点为平民争取利益。

在那个传染病横行的年代,连泻肚子都会死人,贫困人士首当其冲。从马六甲移民过来的陈笃生率先捐款筹建医院, Chan Cheng San (Cham Chan Seng) 和其他事业有成的人士纷纷参与。设于珍珠山的贫民医院落成后转交给政府,开放给所有族群。

可以这么说,19世纪中叶,鉴于社会舆论的压力,新加坡才出现官方医疗保健制度的简化版。

日后,陈笃生家族,陈金声家族,陆佑等都捐助陈笃生医院,在实龙岗路和现在的摩绵路院址扩建。三栋150年前的陈笃生医院病楼保留在广惠肇留医院内,显得特别珍贵。

(三栋150年前建立的前陈笃生医院的病楼保存于广惠肇留医院内。图片来源:KWSH)

中医慈善医疗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萌芽,20世纪大力发展,延续至21世纪的今天。同济医院应该是最早的民办中医社,设立在人口密集的新加坡河一带。同济医院成立的原因是中街七家头有感于“贫苦之辈,偶染疾病,往往僵卧于街头巷尾,听其自生自灭,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乃聚首磋商同济医社于单边街(North Canal Road)”。

(1960年代的同济医院。图片摄于同济医院。)

20世纪发展的中医慈善医疗,服务对象也是跨族群的,有:同济医院,善济医社,茶阳回春医社,广惠肇留医院,中华医院,中医慈善诊所,佛教施诊所,德教太和观,义安中医药中心,以及刚投入义诊的淡滨尼联合宫施诊所等。广惠肇留医院是早年唯一让病人住院留医的民办慈善医院。

新柔长堤还没落成的年代,这些慈善医疗组织的义务董事甚至乘坐渡轮,骑着脚车,深入马来亚各城镇募捐。

1910年,广帮人士顺应总督John Anderson的要求,买下实龙岗路废置的陈笃生医院,成立广惠肇(方便)留医院。为了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慈善医院的运作,殖民地政府同意每年只征收一元的象征式地税,有效期为99年。这是个互惠互利的做法。

过去一百年,不论是殖民地或是新加坡独立的年代,留医院的运作经费完全来自民间,并没有获得政府的资助。成立100年后,广惠肇留医院在原地发展,负担兴建新楼与日常运作的部分费用,政府津贴,义工服务和民间捐款成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创院先贤之一的邱雁宾赠送一面牌匾给留医院,勉励众人慈善事业“任重道远”,需将救济他人为己任。任重道远出自《论语·第八章·泰伯篇》:“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付出就像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

(邱雁宾赠送给广惠肇留医院的任重道远牌匾: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从医疗拨款看社会发展趋势


现代人比较长寿,但不等于比较健康。

2016年10月6日《海峡时报》发表Janice Tai的“Nursing needs”,文章主要引用连氏基金的研究报告。虽然过去六年来,本地的疗养院床位增加了30%至一万两千张,但还是不足。2011年新加坡有将近三万名独居老人,估计20年内将会增加至九万多人,不论是疗养设施或是医疗与护士团队的需求都是必须正视的课题。文章指出卫生部对疗养院的拨款只占部门预算的4%。

2018年8月15日《联合早报》引述连氏基金的另一份调查报告,居家与中心式护理成为更多人选择的长期护理模式,但是我国花费在这方面的开销比起西方国家低得多,只占卫生部预算的2.5%。

财政拨款是鱼与熊掌的问题,我看的则是未来社会的趋势。这意味着民间必须像过去一样,经营慈善事业来照顾社会上的弱势群体,甚至可能需要加强力度,需要更多侠义人士出手。
身处同一个世界,生活在不同世界?

新加坡是第一世界经济体,整体富裕。按照常理,财富分配越均匀,民间就越不需要金钱援助。可是,政府一方面拥有国家资源,另一方面必须依赖两百年来的社会模式,通过慈善组织来辅助政府的不足,显示贫富悬殊的状况依然值得关注。

当然,理想社会就像桃花源,架桥的工作还是得做的。

西方与东方的慈善价值观


架桥是一套价值观。西方慈善的英文词“philanthropy”,源于2世纪希腊祭司普鲁塔克(Plutarch)所推崇的 philanthrôpía,翻译为“人性的爱”。那是人们自愿地奉献爱心,扶弱济贫的一种社会事业。

对比华人老祖宗的思想,孔子《礼记·礼运》提到“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Pilanthropy” 强调人性,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哲学概念;中文词“慈善”则是文化的表现。

后来,孟子的“性善说”,人之初,性本善,讲的是人性,跟Philanthropy相近。可见东西方古文明都是以博爱为主轴。

由于西方教会的影响,衍生出“charity”这个新词汇。或许我们可以将philanthropy作为长期、持续性的策略来考量,包括如何解决贫穷问题,让受惠人士自强;charity则是短暂的活动形式,譬如快快地做一场慈善秀,在地铁站叫人填表格定期捐款等来达到短期目标。

人的初心与人性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外在环境的力量很强大,往往蒙蔽人的初心,掩饰人的价值理性。有些学者从事“慈善行为社会心理学” 的相关研究,认为现代社会变得非常复杂,人有许多利益冲突的考量。当代的慈善理念以利他为出发点的虽然还是大有人在,但整体趋势可能已经不像以往那么单纯,许多慈善行为是为了利己,或者是利他和利己主义重叠下价值交换的结合体。

我也觉察到现实社会中,我们往往会追问“what is there for me” 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不是“just do it” 去做就是了。一般受教育越高的人士得失的衡量越多。

(慈善行为社会心理学)

两百年来,新加坡移民社会的特色没有改变,但今天的普世价值观和移民心态跟过去有明显的差异。今天的侠义精神不可能以过去那一套约定俗成的侠义理念继续出现。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段截句出自白居易的《忆江南》。如果“春来江水绿如蓝”代表这个社会的文化价值观,那么“日出江花红胜火”可以代表人性的光辉,如何鼓励人们散发出人性之美,赋予慈善精神持续的生命力,是个可以进一步探讨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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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

Anonymous said...

人之初 性本善?
敢问 ‘善’ 为何物?人世间有多少 ‘恶’ 以 ‘善’ 名而为之?
又有多少 ‘贪官污吏’ 以伪 ‘善’ 来榨取 ‘民脂民膏’ 得以自肥?
看尽人世间的 ‘尔虞我诈’ 怎么总觉得还是
“人之初 性本恶” 或 “人之初 性本贪” 更符合现实世界?

造桥修路,教育医疗 ..... 等等不是拥有国家资源的政府
对人民应有的担当吗?‘越俎代庖’ 令人 ‘啼笑皆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