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于《联合早报·文艺城》2016年11月10日
本文是没经《联合早报·文艺城》删改过的原创作。
照片是由本博客网主添上去的。
日本人侵略新加坡时,彼得是个年轻记者,任职于海峡时报,这是一家英文大报。他从小在牛车水长大。家住摩士街(Mosque St)。摩士街最出名的地标是英殖民政府建造的一座四层楼房子,俗称“皇家楼”。
(摩士街的皇家楼)
由于职业的关系,彼得消息灵通。很多小道新闻还是牛车水邻居们告诉他的。我们现在就跟彼得回到74年前牛车水第一次被日本轰炸的历史现场。
这是1941年12月7日的星期天夜晚。牛车水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搓麻将的朋友正在灯下噼噼啪啪展开围城之战。著名的宵夜区生意正红火呢。
凌晨2点,彼得在灯下赶完了一篇新闻特写。内容是讲牛车水市民齐心合力在皇家楼建防空壕与积极参加空袭演习。他再把文章从头到尾看一遍。然后伸一下懒腰正要躺下睡觉的时候,“铃铃铃”报馆突然来了一个电话。
“12月8日凌晨1时15分,白思华中将接到日军已经在马来亚东北岸登陆!”
这下子睡意全被赶走了。刚才那个电话还说,总督已下令逮捕日本驻新加坡总领事。很吊诡的是,总督今天原本要跟日本总领事共进午餐。采访主任还特别吩咐彼得紧紧跟好这条新闻。 他赶快扭开无线电收音机,然而,没听到马来亚战争爆发的新闻。他很想告诉住在海山街的表弟,但是,这是绝密新闻,英国人还没宣布,他要面对泄露机密的处分。
12月8日凌晨3点,楼下的街灯照旧亮堂堂的,搓麻将的声音照旧噼啪响,收音机照旧吱吱叫。彼得摇了几次电话到报馆去,电话那头的铃声拼命地号叫,报馆里的人好像都跑光了。
12月8日凌晨4点。彼得心里总有一种会出大事的感觉。天亮的时候,他可能会忙得不可开交。4点是上茶楼“吃早点”的时候,对,吃了个饱,然后去报馆探个虚实。
当时的摩士街有大东茶楼和南唐茶楼,去哪家好呢?表弟喜欢去大东饮茶。好,就去那里吃包点吧,也许会见到表弟。
(摩士街的大东酒楼)
街上的灯还是亮堂堂的。走在街上, 袭人的寒意,提醒了彼得12月是赤道最冷的雨季。他三步并成两步跑,一下子就上了大东的二楼。哇,好热闹啊。
彼得正想找个好位子,突然间,几声石破天惊的雷声把二楼的客人給震呆了。不少客人躲在桌子下。有的口含烧卖,有的嘴边露鸡脚,有的喉咙噎着虾饺,瞧他们: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可笑的是,那边有个傻小子手里抓着一个大包,不知道如何是好,呆若木鸡。平时“伊哇鬼叫”的跑堂现在不敢跑了,像一个泥菩萨,手里提着大茶壶,倾斜着的壶口正流着冒烟的茶水。最可怜的是,那个点心妹蹲在“推车”旁发抖,抽抽搭搭得哭起来。三楼厨房垂下一篮子的食物,没人去接,只见篮子在半空晃来晃去。
正当大家想动一动身子的时候,又听到一声炸弹划破空气的声音,从远而近,“唏……嘘……”好像在大东茶楼的天空。彼得大声喊道“不好,飞机丢炸弹,趴下,快趴下!”两分钟后,好像有笨重的东西,轰然落到屋顶,大家捂着耳朵,准备接受另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可是,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三楼的伙计向楼下喊话:“有一个铁桶大的鸟蛋落下来了!”
彼得也向三楼喊话:“是炸弹!是炸弹!,快逃命!”
二楼三楼立刻乱成一团,窄小的楼梯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在一片尖叫声中,彼得顺手抓一个大包往嘴里塞。幸好,炸弹失灵,没有爆炸,只是卡在三楼的厨房里。
彼得到了楼下,我的妈呀,路上都是人,一片嘈杂声,惊慌的人群聚在马路中间,议论纷。彼得走进人群中去,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希望能发现表弟。
人群中,有的说刚才的雷鸣声是飞机扔炸弹的声音,有的说是新加坡海上舰艇向日本飞机发射炮弹的声音。如果真的是敌机来轰炸,为什么街灯还亮着呢?更可怕的是,政府为什么没有拉响空袭警报?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身上裹着一条被单,被单上都是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他是从帆布床上被震落地上 。
有人惊慌失措地高声说,豆腐街死了很多人。彼得快步拐入豆腐街, 看见马路中央出现一个大窟窿,许多人被飞起来的炸弹碎片击中,满脸是血,痛苦地呻吟。炸弹也打中了大马路街口的耀发镜庄、森泰当铺和星洲书局。伤亡人数有十几个。市民在街上乱跑、慌慌张张,不知所措。
彼得走去耀发镜庄一看,店口围着一些人,七嘴八舌地描述着半小时前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有两名学徒一同睡在店里的一张割玻璃的长桌子上,其中一人被来自海山街口的炸弹碎片击中,当场丧命。睡在他身旁的一个弟弟,看到哥哥血肉模糊,死得很惨,吓得 魂飞魄散。
“表弟,表弟?你在哪里?”彼得蓦然想起自己的亲人。他几个月前刚从东莞来牛车水。
这时候,有人来告诉彼得,海山街有人被炸死。他突然意识到在海山街工作的表弟会不会有灾难。他立马跑去隔邻的海山街。只见很多人站在南园茶室的外面。听说有一个工友当晚因留下来看店,结果在睡梦中被炸死。彼得粗暴地推开人群,挤进去一看,一个男子、脸朝下、身体俯卧,身上还穿着彼得买給他的那件新衣。“不,不可能是表弟。他不在南园打工!”彼得用那微微颤抖的手,慢慢翻转死者的身体,往他脸上一看。“肯定不是表弟!”
彼得看到四周一片狼藉,哭泣声断断续续。他心头冒着一股怒火,冲进店里借个电话。他联络上警察局的新闻处。
“Good morning,Inspector Thomas is
speaking。”
“海峡时报记者彼得。”
“What can I do for you?”
“牛车水有空袭!为什么不见警察和救护车?为什么不拉响空袭警报?”
“别害怕,那是演习呀!”
“演习?告诉他们,他们做得太过分了!他们炸毁了牛车水,炸死了几条人命,你说那是演习吗?”
彼得用广东话丢下一句粗话,挂上话筒!
7 comments:
茶楼那一幕我笑了。
看看近年来世界各地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战争,今天还用得着以飞机轰炸?巡航导弹和各种长短程火箭
更好用更精确也有更大的杀伤力更大的震撼!
美国的战舰与飞机天天从新加坡出发到另一个强国的领海和领空玩火耀武扬威,矛盾冲突升级指日可待,
新加坡会更安全了?如果说新加坡的最'精鋭'的所谓先进'装假'车都'自身难保'那还有甚麽可指望的呢?
先給個赞!先父在五十年代末顶过耀发镜莊,他是南唐忠实粉丝。看了這篇文章很有感觉。
先給個赞!先父在五十年代末顶过耀发镜莊,他是南唐忠实粉丝。看了這篇文章很有感觉。
文末提到海山街的 ‘南园茶室‘,我依稀记得 ‘南园’ 这个招牌,它位于海山街离
大坡大马路 不远处,在上世纪60/70年代它门前的 釗记云吞面 和 鸡饭摊 是我
从小的最爱。记得最初一碗云吞面30c,后来起到50c,....
当年与众多不同女友 ‘拍拖’ 的日子,每次白天‘下坡’ 逛街之后,‘囊中羞涩’,喝
不起 ‘罗曼蒂克’ 的咖啡屋,吃不起 ‘贵夹不饱’(粤语)的大酒楼,午餐往往 ‘顺道’
就在这裡解决。妙就妙在自此一餐之后,大多 ‘女友’ 知道没有宝马车裡哭的可
能,立即 ‘知难而退’,能留下的如 ‘凤毛麟角’,其中一位后来成了我的
‘老婆大人’!
我和老婆大人婚后依然时常回来这裡 ‘忆苦思甜’,忘不了当年的 ’错觉‘!
自上世纪90年代移居国外之后,沧海桑田,不知 ‘南园’ 是否依然?
感慨万千!
南园茶室只留下门口几个石膏大字供人回味。
听起来有如前养正学校的几级楼梯一样,僅供凭吊敬仰,提
供想象沉思的空间,看不出任何意义,生不如死!有不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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