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13, 2015

萤火虫之夜(文章转载)

作者:黄坤浩,新加坡国家博物馆义务导览员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缤纷》2014年12月27日


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太太去柔佛州的哥打丁宜观赏萤火虫。在漆黑的河畔,一簇簇弯腰拂水的叶,挂满闪闪烁烁火虫,直像圣诞树。此刻,船夫关掉达,船儿越来越靠近一簇簇火虫。游客都很合作,关掉光灯后,屏息猛按快门。在回程的水路上,望着朦的月色,浮在我眼前的竟是儿与姐妹在椰下追逐火虫的欢乐情景。

那时候,我们住在淡滨尼六英里的山芭。记得每逢涨潮的夜晚,我们住的亚答屋外,萤火虫特别多,满空飞舞,一闪一闪的。没有月亮的夜晚,俨然是“满天星星”。夜色苍茫,但伸手可见五指,还可抓到掠过脸庞的星火。她们好像美丽轻盈的小仙女,不停地眨着顽皮的眼睛。她们藏身在草丛里、显现在椰林下、飞过你的头顶上,诱惑你去捕捉。这不,玻璃瓶早就准备好了。小心翼翼地把她们放进瓶子里。搁在枕边,照亮床头。在满屋微弱的萤火光中,萤火虫带我们进入了梦乡。更刺激的是在屋外捉迷藏,犹如在梦幻中寻寻觅觅,既不怕别人发现,也不愁会迷失在红树林旁的小沟边。因此,没有月亮的晚上,只要有萤火虫,正是我们这些顽皮鬼干“坏事”的最佳时刻。

我们住的屋子是姑妈的。姑妈的屋子在隔邻。我们没养家畜和家禽,姑妈却养了不少。她屋子的右边是猪圈,左边是鸡鸭的木寮,最靠近我们的亚答屋。因此,鸡鸭每天都来我们屋前拉屎。打扫屋前空地是二姐每天必做的任务。她早晚都得扫两次地,一边扫地一边埋怨。一看到鸡鸭来犯,她马上会扬起扫把狠狠地打。不知道什么原因,夜里的鸡寮常常传出扰人清梦的鸡叫声。二姐有一次趁姑妈外出,偷偷掀开她的水瓮吐了两口水泄气。可吐了两口水是无济于事的。白天鸡鸭继续来拉屎,夜里的鸡还是叫个不停。

又是一个萤火虫飞舞的夜晚,我们跟着二姐偷偷来到了鸡寮旁。木寮内的鸡鸭发现有人靠近,开始骚动起来。二姐像个手法熟练的偷鸡贼,一手掐住鸡的颈项,掐到它们咯——咯——地叫。“别掐死她!”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姐突然哀求说。“姑妈把你养大,你就偏袒她。”二姐的手还紧握着那只鸡。“妈妈生三弟时吃的就是它下的蛋。”三姐低声说。二姐一听到这里,赶快松开手里的母鸡。

好!大家跟我走。”二姐鬼主意特别多,大概有什么新玩意儿吧。这样好的夜晚,有那么多萤火虫给我们“提灯笼”,她哪儿舍得上床睡觉。二姐是我们的领袖,连大姐都听她的。于是我们准备了竹竿、畚箕和铁桶,跟着二姐来到了邻居的池塘。你瞧她刚才还是个偷鸡贼,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捞取浮萍的大盗了。

原来姑妈几天前正犯愁乳猪卖不出去,只得把它们养成菜猪。菜猪是吃浮萍长大的。养菜猪的人家都有池塘种植浮萍,但姑妈没有池塘,去哪儿找猪菜呢?二姐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谁对我们家有恩,她一定要回报。她知道姑妈年轻守寡,家穷。本来要出租的屋子却让我们一家人免费居住。二姐曾偷听到父母要托人把刚出世的三弟送给人。姑妈知道后可急坏了,她拍着胸膛对爸爸说:“你不要的孩子都给我!”老实说,没有姑妈当年的劝阻,三弟已是别人家的儿子了。

二姐讨厌姑妈的鸡鸭天天越界拉屎,几次想惩罚那些可恨的家禽。但是一想到姑妈对我们一家人的好,惩罚鸡鸭的事老是下不了手。后来 为了解决姑妈养菜猪的难题,二姐曾计划带大家去偷邻居的浮萍,而且说好每个池糖只能偷一点,以免邻居们察觉,但白天干毕竟会被人发现。这件事也就放下了好几天。那晚要掐死鸡鸭的事被劝阻,她的头脑却来个急转弯,反而帮起姑妈来了。孩子们的想法说变就变,是不是很好笑?于是,我们冒着被人抓着的风险,在忽暗忽明,萤光闪烁的夜幕掩护下,开始了那次紧张刺激的偷窃“壮举”。

不久后,水桶和畚箕装满了浮萍,我们心中唱着凯歌, 却蹑手蹑脚地回来,到了我们家的水沟旁。咕咚一声,一个椰子落下水里。我们急忙躲在几棵红树林的后面。“谁呀?哪个死人仔?”是姑妈的声音。她从沟旁的茅房慌慌张张的开门出来。

姑妈有一双三寸金莲,是小时候在潮州乡下缠的脚。看她边跑边拉裤子的滑稽动作,我们都捂着小嘴,差点笑出声来。那时的茅房是几块木板围起来的,上面盖了几片椰树叶。脚下踩着的是两块木板。下面是粪坑了吧?不,是潮涨潮落的水沟!你说,从高空掉下的椰子,能不吓坏姑妈吗?说不定她脚下的海水正起了一圈圈涟漪,小鱼儿都围聚过来,争着吃食物呢。

我们那次轰轰烈烈的壮举,说姑妈完全不知道,那是骗人的。第二天她不闻不问,默默地收下了门口的两堆浮萍,熬了一镬又一镬的“猪饭”。我们到底做了几次“劫富济贫”的勾当?扮演了几次送礼的圣诞老人?都忘了。

写完了《萤火虫之夜》,哥打丁宜河畔那死死地挂在树上的萤火虫渐渐远去了。而我儿时乡下的萤火虫,还是那么活脱脱的、飘忽忽的,飞进我的梦乡里。她们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找回我的童真与童趣,此刻,耳边响起了几乎遗忘了的歌声:小小萤火虫,飞到西、飞到东,这边亮、那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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