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汤申路还可见到占地324英亩的连绵坟山,面积差不多等于180多个足球场。时代巨轮辗破了入土为安的观念,新加坡华人从土葬盛行的年代进入火葬的新纪元。
红尘大厦千年计,白骨荒山土一丘。碧山镇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楼房商场座落在昔日的广惠肇碧山亭10万人坟山上,现今的碧山亭是个面积缩小了40倍的骨灰陵园。碧山偌大的坟场,只活在过来人的记忆中。
(昔日碧山亭(红区内)乃今日超过三分之二的碧山镇)
坟场内的学校
1870年开发的广惠肇碧山亭坟山并不单纯是个广东人坟场。20世纪初,随着大量的移民南来,坟场旁的甘榜山亭住家店铺逐渐增加,人文经济开始成形,发展成为商店民居、殡葬孝道并存的活人社区。
甘榜山亭第一至第三亭的居民多数是广东人,深入坟山的第四亭至第八亭(顺福村)则以潮州人与福建人为主。由于坟山是从第一亭开始发展起来的,可见广东人最早在碧山亭落户。
(甘榜山亭民居)
当时的广惠肇碧山亭由9家会馆联合管理。战后,随着另外7家会馆加入碧山亭,1960年起实行16家会馆轮流担任领导的制度。这16家会馆为:南顺、花县、中山、顺德、鹤山、宁阳、恩平、冈州、三水、东安、高要、惠州、肇庆、番禺、清远、增龙。
我在广惠肇碧山亭的收藏室内,翻阅了一本署名罗惠贞的“碧山亭学校”成绩册。罗惠贞以优秀的成绩结业,并顺利升上了第一选择的立化中学。虽然事隔多年,仍然不难想象她当时雀跃的心情。
(成绩册)
消失的乡村学校背后的精神内涵,是我记述碧山亭学校的动力。广惠肇碧山亭提供了多份半年刊《扬》杂志和旧照片,加上国家档案馆的录音,让我从分散的旧资料中整理出完整的学校轮廓。
广东先贤为了鼓励家长让孩子们接受正规教育,设立了养正学校、南华女校、静方女校、广福学校、实用学校等。各会馆也在会所设立义学。碧山亭学校跟其他学校一样,属于华社自力更生,惠国惠民的时代产物。
1936年9月,广惠肇碧山亭创建的“广惠肇碧山亭义学”(后来易名为碧山亭学校)在碧山亭大庙内开课,为甘榜山亭、顺福村和附近的汤申路居民提供学习的场所。
(碧山亭大庙前的碧山亭学校全体照(1938年)。当时的学校设在大庙内)
看着孩子们喜滋滋地上学,一天天地成长,就像为校董们打了一针强心剂。校董计划通过超度先人的万缘胜会与义款等筹募资金,兴建独立的校舍。多位热心教育的董事捐献义款、书籍、校服等,资助学校的运作。
20年后,碧山亭学校终于有了六间课室的新校舍,分上下午班上课。1957年后,碧山亭学校跟当时的民办华校一样纳入政府教育体系,成为政府辅助学校,在政府津贴下继续办学。
(碧山亭学校第20届(1973年)毕业生师生合影)
随着长眠坟山的先民让地给后人好好地生活,碧山亭学校亦于栽培了数以千计的学子后,结束了时代的使命。1981年碧山亭学校送走最后一批毕业生的年代,也是新加坡华校消失的年代。
还没创建碧山亭学校的时候,广东人和其他籍贯人士偶尔会发生冲突。广东人办丧事出殡,必须经过福建人的地方。有些丧家过度铺张,福建人觉得不吉利,不让棺材经过住家门口,双方为此争执得面红耳赤,甚至拳脚相向,必须劳动老人家出面调解。
学校开课后,孩子们都来读书,课余以广东话交谈,林立的墓碑变成捉迷藏的儿童乐园。学校有一份报纸,村民互相传阅,不知不觉中开拓了视野。大家接触多了,进一步了解到不同籍贯人士的生活习俗,过去不必要的纠纷就这样迎刃而解。久而久之,居民已经习惯了“棺材车”来来往往,百无禁忌的日子。
(学校运动会:学校为村民提供互相了解与融合的空间)
碧山亭学校见证建国史
碧山亭学校由当时的碧山亭总理黄适安义务担任校长一年,隔年李文受聘为第二任校长。李文在广东台山出生,到美国上大学,1937年因中日战争来到新加坡。李文的口述档案显示,碧山亭学校的校董请他到小坡皇后酒楼吃饭,诚意邀请他当校长,并提供住宿,所住的竟然是过去停放棺材的地方。更没想到的是这一顿饭局,奠定了他日后的人生。
李文原本只想在学校工作一两年,没想到竟然当了29年的校长。当时汤申路一带只有碧山亭学校,学校成立之前,学生要上学都必须“落坡”(去市区)。学校的教科书来自中国,由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出版。公共假期也跟中国一样,中国国庆日、孔子诞辰等都放假,耶稣诞(耶稣受难节)则不放假。学校的图书由董事乐捐,商家则采用多买多送的方式来捐献。战前学生买不起校服,因此校服也是由校董报效的,战后才自己买布动手做。有些学生连每个月五毛钱的堂费(杂费)都交不起,也是由校董赞助的。
(碧山亭学校的校徽)
儿童节到了,校董还会出资租车,让学生到博物馆、双林寺、虎豹别墅、植物园、巴西班让海边等地游玩。新加坡四面环海,我们对海已经见怪不怪。碧山亭有坟山但没有大海,望海对于生活在坟山旁的学生而言是非常新奇的体验,到海边郊游也使老师们乐翻天,穿得漂漂亮亮去旅行拍照。
(老师们在巴西班让海边游玩)
日战蔓延到新加坡前,碧山亭学校参与了由海天游艺会负责的抗日筹赈活动,全校总动员,带着一箱箱的纸花到市区、新世界、快乐世界等人多密集的地方筹款。李文就是用脚车载着女学生去卖花的。学校通过周会向学生解释,卖花筹款是为了将钱寄回中国,帮忙祖国抗战,救济祖国难民。日本人侵占中国,也就是我们的地方,我们不能打输,输了就会亡国,我们就没有国家了。
当时的海天游艺会为广帮的筹赈中心,领导人是同时出任碧山亭总理的吴胜鹏。祖籍广东恩平的吴胜鹏平民出身,发迹后为社会服务,除了碧山亭和海天游艺会外,他也参与创办了养正学校与广惠肇留医院,出任同济医院、南华女校、广福学校以及其他社团的重要义务职位。吴胜鹏是一个典范,也代表着华社将互助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代特性。
日军攻入新加坡后,碧山亭坟场是汤申战线的最后战场之一。炮弹无眼,好些躲在学校的村民都被炸弹击中了。日本占领新加坡后,下令学校复课,军政府不允许学校教中文,只能教“国语”(日文)。当时碧山亭学校的校长和老师早上都必须“落坡”学日文,同时接受跑步一小时的体能训练,下午回到学校教书。学生不愿意学日文,很多都停学了。
(Hill 90 为碧山亭坟山之一,当今的莱佛士书院游泳池的所在地。From Kew Archives, London, found by battle historian Jon Cooper in 2014)
老街坊蔡乙权记得日战期间,日本战机轰炸牛车水,许多牛车水居民徒步前来碧山亭避难,其他籍贯人士也纷纷逃到碧山亭坟场来。在碧山亭义务服务的梁少逵追述,当时还有一辆辆的罗厘车载着住在豆腐街的三水妇女来到碧山亭,直至日据结束。
显然碧山亭是华人眼中的福地,是理想的避难所,大家互相扶持,靠种植番薯蔬菜过日子。日本兵士敬畏鬼神,或许正因如此,碧山亭的居民获得先人眷顾,逃过一劫。和平后,有些难民索性继续留在碧山亭居住上学,不搬回老家了。
梁少逵和蔡乙权都记得战后甘榜山亭有些印度人家庭,其中一户叫Peritam Singh的,女儿的中文名“碧丽”是李文为她取的,取义在碧山亭学校念书,人也长得秀丽。他们一家大小都口操流利的广东话,跟村民打成一片。
(印度籍居民碧丽(中间)和她的玩伴)
绿水碧山为我友,明月清风伴我游。那时并没有现在政府不断强调的“融合”的问题,大家已经在碧山绿水间自然地磨合了。
碧山亭学校的第三位校长,也是“末代”校长郭明表示在乡村学校教书,没有杂工的时候,校长还得送信扫地洗厕所。在那个年代,校长兼校工,上课兼打钟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
郭明为学校拉下帷幕的时候,早年华社的“祖国”已经演变成新加坡,碧山亭街坊不得不分散到各地,学校简朴的生活或许能够为大家留下珍贵的回忆。
(黑白到彩色的年代:校友回校,为消失的华校前的那一刻定格)
校歌
碧山亭文物馆于2018年6月开幕后,有位热心的前碧山亭学校校友将校歌传了给我们,歌词如下:
碧山母校广惠肇所创,绿草如茵空气清新,先生慈祥同学亲密,礼义廉耻德智优良,探求真理貫徹始终,为社会服务为為母校爭光。探求真理貫徹始终,为社会服务为為母校爭光!
相关链接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