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pril 28, 2017

色彩缤纷的小印度 Little India

原文刊登于《源》,2017年第1期,总期125,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出版

本地的印度社群


2016年11月26日,屠妖节的节庆余韵未了,新加坡宗乡总会联合会组织了120人团队,由我和五位本地文物局属下博物馆的中文义务导览员跟大家在小印度穿街走巷,感受早年印度先民越洋找寻机遇的勇气。新加坡正好成为华人南迁和印度人东行的交汇点,两个世纪来打造了海港城市的繁华。


(小印度的屠妖节装饰。)

印度地大人广,除了阶级分野外,还有多种地方语言。早期以自由身前来新加坡的印度先民多数来自纳德邦(Tamil Nadu),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南印度,较大的族群有珠烈人、雀提尔人、帕西人、锡兰人等,使用淡米尔语。多年来纳德邦是本地的蓝领客工的主要来源地。如今有许多北印度的白领阶层来到新加坡落户,在家乡使用英语和印地语(Hindi),不熟悉南方语言。在北印度社群的要求下,教育部已经推出印地第二语文课程,让他们的孩子学习母语。

在南印度靓丽的热带色彩和特色建筑的衬托下,小印度凸显了印度文化的多元性。小印度也是在新加坡打工的印度客工周末团聚的地方。2013年圣诞节前两周发生客工醉酒,被巴士撞死所引起的小印度暴乱事件。当时一名印度客工挺身而出,阻止情绪升温,没几天他就回家乡了,警方连向他道谢的机会都没有。过后,政府实施卖酒管制令,少了酒精作祟,居住在小印度十多座政府组屋的居民都觉得安全多了。这些组屋都是上世纪70年代居民迁徙到其他地方后才开始兴建的。



实龙岗路


小印度的主干公路实龙岗路(Serangoon Road)是19世纪初规划出来的。实龙岗可能是一种当时在梧槽河常见的鸟类,也可能源自马来语di serang dengan gong(敲锣)。这是因为早期的新加坡遍布着森林山丘,实龙岗地区也类似,必须敲锣来警戒那些“误踩地盘”的老虎蛇蟒。

若说实龙岗路一带是两百年前莱佛士为印籍人士规划出来的地段,那可夸大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视野了。那个年代的印度人住在今天金融区的珠烈街(Chulia Street) 和马吉街( Market Street),以及靠近牛车水的吉宁街(Cross Street)和海山街(Upper Cross Street)。华人在海山街落脚前,那里叫做Kampong Susu,也就是印度人养牛挤奶的村落。后来印度移民增加了,才迁徙到“偏远”的实龙岗路另辟家园。

实龙岗路将小印度分成两半。19 世纪 40 年代,欧洲人在这里居住,主要是为了方便到跑马埔路(Race Course Road)赛马场与其他洋人相聚。如今赛马场已经兴建成花拉公园的住宅。

实龙岗路两旁的金铺林立,多数是华人经营的,有些店主能讲流利的淡米尔语和信奉兴都教。以前南印度金饰工匠提着工具箱,在小印度讨生活,这些金铺雇用他们,让他们有固定的收入。如今金饰通过机器打造,工匠的手作技艺正走入消失的行业中。

印度人所喜爱的金条比华人的粗大,信徒为寺庙神灵添置黄金首饰毫不手软。印度人嫁女儿,金饰是必备的陪嫁品,女儿的金饰越多,地位就越显要。在旧印度社会,这些金饰是女儿出嫁后的命根子,用来帮补夫家的开销。一旦用光了,妇女就会被拳打脚踢,甚至被赶出家门。家长赠送金饰给出嫁的女儿,除了爱女心切,希望女儿往后能过好日子外,也是基于家产只传儿子不传女儿的习俗,将这些出嫁的金饰当作“分家产”般看待。

现代的婚姻观念不一样了,但对黄金的需求不变,希望日后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实龙岗路有这么多华人金铺,自然少不了华人的当店,两者间形成一条黄金价值链。有些印度人回乡探亲,先到当铺选购较廉宜的“二手金”当作手信。这种习俗就像早年的华人,无论生活再艰难,也要大包小包地“衣锦还乡”一样。

(华人金店售卖印度人和印度神都喜爱的金饰。图片来源:许愫芬。)


水牛棚和KK


实龙岗路的竹脚巴刹有漂亮的南印度纱丽,也有传统美食和特色鱼摊。根据华人先民的经验,开刀动手术后喝生鱼炖汤,伤口复原得特别快,而且不留疤痕,因此老人家都喜欢到竹脚巴刹买活生鱼来熬汤。

竹脚巴刹旁的巴弗罗路(Buffalo Road)和加宝路(Kerbau Road)都是水牛的意思。顾名思义,1830年代末,这个地方逐步发展为印度人养奶牛的地方。以前印度同胞摆路边摊卖拉茶,随身拖着一头牛就地取奶,拉茶的味道特别新鲜浓郁。老牛挤不出奶后,就卖给印度回教徒和欧亚族人宰杀。例如一度为花街柳巷的德斯加路(Desker Road)就是以欧亚裔肉类供应商亨利·德斯加(Henry Desker)命名。德斯加在小印度拥有屠宰场和许多产业,他的祖先17世纪从葡萄牙移居马六甲后与当地人通婚,是本区域最早的欧亚裔之一。

在加宝路这个以牛只和布业为生的地方,有一座色彩缤纷的陈东岭故居。这座拥有八个房间的华人豪宅是陈东岭送给妻子秀松的礼物,大门上写着“秀丽景色,松柏操持”,相信是妻子的写照[1]。陈东岭在小印度以甜糕点、白糖和熏橡胶业找到立足点,富甲一方。

(陈东岭故居。)

对本地中老年人而言,“水牛”比不上 “竹脚”(Tekka,福建话)和“KK”( Kandang Kerbau)来得亲切。“竹脚”这个民间俗名的来历,是因为跑马埔路一带是竹蔗园丘的山脚。竹脚这个老地方保留着前KK(竹脚妇幼医院)的老大楼。上世纪60年代,KK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大最繁忙的妇产科医院,1966年的巅峰期,KK迎接了将近四万个新生命,平均每十多分钟就有一个新生儿呱呱落地。

(旧KK竹脚医院。新的竹脚医院大楼在远景。)


维拉玛卡里安曼兴都庙(Sri Veeramakaliamman Temple)


KK附近的维拉玛卡里安曼庙早在19世纪中叶便开始兴建了, 1987年扩建时增加了塔楼。庙的主神卡莉女神(Kali)象征强大和新生。卡莉是兴都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湿婆(Shiva)的配偶雪山女神(Parvati)的化身,坐骑为狮子,所以庙里庙外到处都是狮子。

兴都庙满天神佛,立体雕塑令人目不暇给。对比一下华人的庙宇,也是一样“神踪处处”,不过每座庙宇都会供奉一位主神,兴都庙宇也一样。另一座同样以卡莉为主神的兴都庙是牛车水大马路(桥南路)的马里安曼庙。

(19世纪中叶创建的维拉玛卡里安曼庙,供奉的主神为卡莉。)

兴都教的三大主神有梵天(Brahma,创造之神),毗湿奴(Vishnu,宇宙与生命的守护神),湿婆(Shiva,破坏之神)。

梵天有四个头,就像四面佛。他的配偶妙音天女(Saraswati)秀外慧中,富有艺术气质,梵天沾了妻子的光,被认为是智慧之神。

毗湿奴有四只手,有时坐在莲花上,有时躺在千头蛇身上,有时骑着金翅鸟(Garuda)。他的妻子名叫吉祥天女(Lakshmi),是兴都教的女财神。

湿婆最强大的武器,就是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这只眼睛能发出消灭宇宙万物的神火。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记载,湿婆曾经用由第三只眼睛发出的神火,毁灭了三座在太空中的巨型城堡。在宇宙期结束的时候,湿婆就会张开第三只眼睛,消灭宇宙中所有天神和人畜。

一个宇宙期就是梵天快要合眼睡着的那一霎那,梵天的一天相等于人间的43亿2千万年,我们有生之年不可能等到这一天。

兴都教认为“毁灭”有“再生”的含义,因此湿婆派信徒认为湿婆的地位是最崇高的,并且获得另外两位主神的一致认同。怎么说呢?原来有一天毗湿奴和梵天争论着谁更伟大,就在越争越烈的当儿,面前出现了一根火柱,似乎要烧毁整个宇宙。两位大神决定寻找火柱的来源,于是毗湿奴化身为一头野猪,顺着柱子向下探寻了一千年;梵天变成一只天鹅,顺着柱子向上探寻了一千年。他们都没有抵达柱子的尽头,最终疲乏地回到原地,这时才发觉湿婆站在面前,这根柱子原来是湿婆的“林伽”( 生殖器),于是两位大神心甘情愿的把湿婆奉为最伟大的神。

花对兴都教徒来说是繁荣兴盛的象征,花环是入庙拜神的必备品。兴都教徒最常使用的是将红玫瑰、金黄色的金盏花和白色茉莉编织成串的花环,红、黄、白分别代表爱情、和平与纯洁。至于套在象神甘尼沙(Ganesha)颈上的,则是绿色的“草环”,可能跟象的日常食物有关。

茉莉花环还有大小之分,小茉莉花环用在普通拜祭,大茉莉花环则是结婚用的。除了茉莉花外,印度人婚礼还以香蕉树作为装饰。香蕉树只长一回,成串的香蕉由绿变黄,砍伐后土地上再种植新的香蕉树。这个过程就像人在世间生活了一回,通过子孙来延续生命,达到生命的永恒。

(花对兴都教徒来说是繁荣兴盛的象征,花环是入庙拜神的必备品。)


文化和谐的特色


从维拉玛卡里安曼庙越过马路,没多远就可看到1890年成立的卫理教堂(Kampong Kapor Methodist Church)。创建人苏菲雅修女(Sophia Blackmore)对新加坡贡献良多。

(1890年成立的卫理教堂。创建人苏菲雅修女(Sophia Blackmore)对新加坡贡献良多。)

苏菲雅在1887年跟印度籍基督教徒成立了美以美女校(Methodist Girls School,原为Tamil Girls School),隔年在陈恭锡和Nonya Boon等人的支持下成立花菲卫理女子学校(Fairfield Methodist Girls’ School),鼓励海峡华人送女孩入学读书。对于华人重男轻女的观念,苏菲雅回忆道,有些母亲告诉她,我们不要女儿学会自立,如果女儿跟儿子读同样一本书,女儿一定会学习得更好,儿子学不到东西,看起来很笨。女儿没有读书的话虽然看起来很笨,不过无所谓,儿子一定要看起来聪明。

在这个早年称为甘榜加卜(Kampong Kapor,石灰石村)的地方,有一座成立了一个世纪的真光堂,由一群英国传教士为附近居住的福州人和兴化人所设。这些来自福建省的早期华人多数是人力车夫和三轮车夫,在附近的估俚间居住。教堂内曾经设立了免费诊所来为这群劳动大众服务,吸引他们来教堂听道,接受洗礼。


(成立了一个世纪的真光堂,由一群英国传教士为附近居住的福州人和兴化人所设。)

除了真光堂外,我们还可看到华人在甘榜加卜设立的南洋潘氏总会、新加坡汪氏总会、姚氏公会和观音宫,打造新加坡多元文化的另一道风景线。华人称南洛街(Dunlop Street)为“怡梨街”,著名潮州木偶戏班怡梨香的戏馆设在这条街上。上世纪70年代还可看到南洛街搭起戏棚演酬神戏。随着市区重建,华人搬走了,传统大戏和木偶戏也落幕了。

较常被忽略的是在南洛街一角的阿督卡夫回教堂(Masjid Abdul Gafoor)。木造的回教堂早在19世纪中叶完工,为南印度回教徒、附近居住的巴韦安人和驯马师提供祷告场地。20世纪初在南印度回教徒阿督卡夫(Shaik Abdul Gafoor)的捐献下,改建为砖造建筑。阿督卡夫边赚钱边捐献,回教堂还没完工就已经往生了。阿督卡夫回教堂融合了阿拉伯、摩尔人与欧洲文艺复兴的建筑风格,成为小印度独特的风景线。

(阿督卡夫回教堂融合了阿拉伯、摩尔人与欧洲文艺复兴的建筑风格,成为小印度独特的风景线。)

(阿督卡夫回教堂的义务导览员为我们的组员解释回教习俗。回教堂内显示了摩尔建筑风格。)

上世纪70年代,小印度有许多香料磨坊,顾客带来一包包的香料如南姜、黄姜、椰子、茴香、肉桂等,磨坊师傅将香料倒入特别设计的机器研磨成粉末。许多华人父母也会提着大米来到磨坊,让商家磨成米粉。我小时候常跟着父亲到小印度来“磨米粉”,这些米粉除了用来给婴儿熬粥外,也为大人提供简便耐饱的食粮。磨过的米粉只需加些牛奶和白糖,用热水冲泡成米糊,就是一份营养丰富的早餐了。

如今“磨米粉”已经成为过去的代名词,粉状香料也是包装入口的,磨坊正一步步走入历史。我们走遍小印度,只在加富路(Cuff Road)找到仅存三分之一个店面的Ashaweni mills。女店主20多年前接手时有六个全职工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多数时候磨坊的门是关着的。店主将大半个店面用来卖冷饮零食,支撑着祖先遗留下来的作业。

(Ashaweni mills的磨香料机。)

同一条街道上有一家开张不久的南印度素食店(Sabari Vilas),门楣悬挂着大冬瓜,年轻的店主Zavier为我们解释了个中奥妙。根据印度人的习俗,新店开张难免会引起他人的嫉妒,说些不中听的话来打击同行。冬瓜玉洁冰清,没长眼睛没长耳朵,不会传播流言蜚语,成为辟邪挡煞的吉祥物。Zavier以小店最具特色的传统香料拉茶(Masala tea)来欢迎我们,奶茶配上自家配制的茴香籽、八角、肉桂、丁香、豆蔻和黄姜等香料,入口香滑,齿颊留芳,是不可错过的“招牌饮品”。

(新开张的餐馆的门楣上悬挂着大冬瓜,其中有特别的含义。)

小印度有许多南印度素食餐馆,这是因为兴都教信仰中,几乎每一天都是斋戒日。例如信奉湿婆的,星期一必须吃素;信奉女神的则星期二斋戒。屠妖节前整个星期都必须吃素,大宝森节前必须吃素一个月来净化灵魂。

吃过喝过,补充体力后,不妨进入富有地方色彩的印度文化馆。享受冷气之余,感染一下印度工匠黄金打造的金刚菩提(湿婆的泪珠)的魅力,走一趟模仿古印度文明的梯井(bawdi)。梯井为市井民众提供了蓄水、纳凉、聊天等用途,印度同胞一步步走出梯井,足迹走遍异国他乡。

(印度文化馆的旗舰展品:黄金打造的金刚菩提。)

印度文化馆有一面墙,墙上有曾经在本地出现过的人,曾经做过的事,曾经生活过的老地方。如印度诗人泰戈尔所说的:“埋在地下的树根使树枝长满果实,却不要求任何报酬。”开枝散叶间,旧貌添新颜,小印度就是这般耐人寻味。

(走一趟模仿古印度文明的梯井(bawdi)。)

注[1]: 这是根据文物局的说法。有人认为秀松指的是陈东岭本人。

主要参考资料:

Thangamma Karthigesu, Discover Singapore Heritage Trails, National Heritage Board (2006), ISBN 9789810564339, pp84-105

“Tamil community”,National Library Board, http://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2013-08-12_114422.html, Accessed 17 Nov 2016.

“KK Women's and Children's Hospital”,National Library Board, http://eresources.nlb.gov.sg/infopedia/articles/SIP_680__2008-11-03.html. Accessed 21 Nov 2016.

Indian Heritage Centre.

Nalina Gopal,“闪光灯下:通过旧照片追踪新加坡印度人的历史”,李国樑译,《源》(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2015年第5期,总117期。页111-114。

谢燕燕,“走入小印度时光隧道”,《联合早报》2016年10月30日。

叶舒瑜(新加坡国家博物馆研究员)提供文物馆相关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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