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一本书引起了我的兴趣,里头讲述许多雨林动植物的故事,让人读得不忍释手。但有一篇关于《象粪榴梿》的文章,却使我无语了。尤其那幅插画,一颗满身钉刺的榴梿,出现在一大滩烂泥般的粪便上,如此突兀而显目。
当时忍不住设法找到作者的住址,登门造访。那个下午,我们谈到大象的食物,象的排泄物,象粪里是不是可能出现那样一颗完整的榴梿?
雨林诚然是我们先辈的出发地,而今却已是咫尺天涯,望着那片笼罩着云烟的的邈绵广漠,人们既好奇,又畏惧;既惊诧,又疑虑;有心探秘却又举步迟疑,只能暗暗揣度,翩翩联想……许多时候不免与实际相去千里。
就我们亲身接触,象粪是一坨一坨的,足足有椰子那么大,褐绿色,里头的粘液蒸发风干后,剩下纠结缠绕的纤维,如一团粗糙的红烟丝。我们喜欢逗那些嗜烟的同志,当无烟可抽时,叫他们不妨一试!象粪是不可能一滩烂泥似的。
况且,大象觅食,无论是竹壳竹笋,嫩枝树皮,叶片果实,长鼻子一卷入口,在口腔里那磨盘般的板牙上一碾,都化作一堆糜浆和纤维。大象吃榴梿,无论果壳果肉或果核,就像经过搅果汁机一般,绝不可能在象粪上再现一颗完整的带刺的果实。
这虽然是题外话。但雨林确实有山榴梿,供大象与我们分享。
感恩雨林的赐予,不仅是野菜野薯,许多我们熟悉的热带水果:“朗刹”、芒果、 菠萝蜜、香蕉、红毛丹、橄榄……在这里都找得到它们的原株。 还有外面少见的品种:胭脂梅、 “亚答”果、藤果、淡杯(Tampui)、山蒜米等。
那些水果的原株,果实都偏小,肉薄,汁酸,核大,味道远远不如外面经不断改良后的品质。比如真正的山芭榴梿,个头小,香味,口感只能差强人意。山红毛丹尽管颜色鲜艳如火,却不止酸,它的果肉还完全不脱核,一枚山红毛丹入口只得一泡果汁。因此有同志为了充饥,将山红毛丹连核一起吞,六七十颗果核,造成肛肠堵塞,多日无法排便的事故。
也有的野果只要一枚,也能叫你难受好一阵子。在山交路上,我捡过一颗“山蒜米”——当然也是我们的叫法,因为它的气味像极了蒜米。如橡胶籽那么大,裹着一层坚硬的外壳,要吃必须在炭火上烤熟。大家都知道,这东西异常燥热,吃下后准备“屙硬屎”。但饥肠辘辘,常常让人克制不住,我一枚下肚,连番折腾,吃尽苦头。
还有一回也让我印象犹新。那是山交途经一处被赶搬的旧甘榜,平野里极目荒芜,只有榛莽中偶然现出的柱础,或一两个玻璃碎片,让人驰想昔日的人烟。
我从小灌木丛中走过,一枚翠绿透黄的果子触碰了我的手肘,我顺手摘下握在手里。
已是午后三四点钟,饥火熊熊点燃,手掌心那枚青果,一次次地挑逗。我咽下几回口水后,想道:虽然这果实从没见过,但这里可是人住过的甘榜,总不会栽种那些中看不中吃的品种。于是剥开薄皮,把龙眼般晶莹的果肉放入口里。咬一口,清甜四溢,还来不及仔细思量,这枚洁白的丝绸般润滑的果肉,已经途经咽喉,顺溜地落入肠肚。当我咂巴着嘴唇回味,不安开始阴翳般盘踞。我们都知道对未知的野果,酸的尽可放心吃;甜的,苦涩的千万要谨慎。而那枚果实是如此的清甜可口!可再怎么耽虑,它已经实实在在落在我胃壁的某个角落,想抠也抠不出。
我一路走一路回想从突击队回返边区的老战士,说起同志们误食野果中毒的经历:口吐白沫,意识模糊,手脚抽搐,胡言乱语,狂叫打滚……我越想越揪心,越想越自责,为什么要馋嘴?为什么管不住自己?肚子仿佛也绞动起来。我稍稍落慢一步,对走在我后面的同志交代,我刚刚吃下了一个不知名的很甜的野果,可能会有什么不对路!我历尽煎熬一两个时辰。还好,直到队伍停驻,喝下一杯滚烫的热开水,我终能确定自己并没有闯祸。
雨林里的野果也有一个成熟的季节,大约在每年的八九月间。那时雨季还没到来,山风潇洒地在峰谷间漫步。那些结满果子的树木,像年轻的母亲,全身焕发慈爱的光彩。平常不起眼的,登时都显得精神抖擞,每一张叶片都熠熠生辉,去烘托那些星子般的果实。
我曾经闯入一片野芒果林,泛漫在空气中的芬芳,酒香一般叫人沉迷。那些垂挂在黛绿色叶丛中的青果,似玉罄,像风铃,摇响着夏天的音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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