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凡
说一说水笕。
“笕” 读音“简”,这个字极少见,几乎已走出我们的日常生活辞典。
“笕”和“简”两个字都以竹做部首,因为都是竹的制作品。都曾经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竹简就是古代的文件,读物,是传承文化的载体;竹笕则是生命之泉的导管,解决日常饮食盥洗的必需。竹简已经成为文物;竹笕也难觅踪迹。现代的都市人,旅途中偶然在深山古刹旁的一眼山泉前,见到短短一截剖开半边的竹管,引来冰凉清冽的山泉。这半边的竹管,就是竹笕。
竹笕,对八十年代以前的边区营盘,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因为一两百人的驻营地,不可一日无水。而出于军事考虑,部队不可能在河边扎营,营房离水源需有一段距离,从这段距离引水过去,靠的就是竹笕。
竹子雨林里多的是,竹笕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我们把碗口般粗大的修长的竹子放倒,在竹节处的表面锯开一缺口,将当中薄薄的节板凿平,使它平滑贯通。一根十多二十米长的竹筒,得凿十余处。然后把修长的竹筒一根根衔接起来,从山涧引水,沿着驳接的竹笕,送水至营盘。整个送水的路程,在丛林里迂回盘曲,一两公里是很寻常的。长长竹笕的缺口难免落入枯叶断枝,久不久就得派人巡视。尤其大雨之后,巡水笕更是急务。
当年方壯璧(李兵)初到边区,静夜听水笕有所触动,写下《竹笕里的流水》:我聆听到,淙淙的声响。/我意识到,行进的步伐。/我感觉到,冲刺的力量。/要了解,竹笕里流水的奥秘,只能在深深的、沉沉的、静静的夜里。
水笕解决了部队的用水,同时也带来其他问题,那条架设在地面上的,在深山密林里蜿蜒一两公里的人工设施,无论是谁见到,都能判断是怎么回事。顺藤摸瓜,营房肯定会因此暴露。所以,进入80年代,部队采购了大口径的塑料胶管,用它来代替竹笕导水。塑料胶管可以紧贴地表,匿藏在枯叶底下绿草丛中,隐蔽性大得多了。从此也再无巡水笕这项出勤。
不仅是竹笕,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受益于竹的比比皆是,竹满足了我们多种基本需求。我们的桌椅,床铺都是竹制的。墙壁,甚至屋顶也能用对半剖开的长竹管,相互勾连覆盖,组成整片的竹屋顶,雨水顺着斜斜的竹管往下流注,一点也不会漏进屋里。
竹制篓筐等小件的盛具更不必说了。自从我们开辟了芭场之后,瓜菜木薯用运粮的塑料袋来装运不合适,我们就用竹制的背篓,既透气又便利。制作背篓因而成了许多同志的基本手艺。只消锯下两三米长的青竹,剖成十余条约一寸宽的长竹条,削去竹囊,留下坚韧的竹篾,就用它编织竹篓。熟手的半个时辰就做成一个,现做现用。出发巡视山猪吊,猎物也常常以临时编制的竹架子捆紧,背回营房。
有一年因为马泰军警发动军事围剿,大部队撤进深山老林,碰上节庆要聚餐时,厨房餐具不足。有同志就报告,在大山里发现一大丛“干冬竹”,竹竿直径超过一英尺,不妨锯回来用作碗盆。这真是好主意,把竹子锯出六至八寸,下方留节当做碗底,清洗干净就是天然现成的餐具了。如今知道这种生长于热带丛林的巨大竹子叫做“巨龙竹”。用它来制作勺子,筷子更不在话下了。
甚至还能当做炊具。那是一个难忘的经历,我与阿沙仔两人出发执行任务,无法当天来回。要过夜就得准备当天的晚餐,以及次日的早餐和午餐,必须带炊具。但是阿沙仔却摆摆头,嫌麻烦,只带了一些米油盐糖,咖啡粉和一点调味料就出发了。我有点忐忑。但在大山里,对阿沙仔的生活智慧与经验,我不能没有信心,还期待能学到新本事。
果然,那个傍晚我们就在一处小河湾过夜,我饱餐一顿永生难忘的野山姜花烹煮的咖哩“忘不了”鱼!那是以“饭咯”煮的。我们再用一节青竹筒,加水加米,置于篝火中,青竹筒在烈火中烧炙,由青绿渐渐灰褐,发出“滋滋”的响声,即将碳化转黑之际,米饭香味飘溢——别具风味的竹筒饭!
竹子造福我们多了,制作的物件岁月相伴。蕴蓄在竹子内里的精神,对同志们又是另类的滋养。中国的开国元勋董必武先生曾经吟道:竹叶青青不肯黄,枝条楚楚耐严霜。昭苏万物春风里,更有笋尖出土忙。
人活着,怎么艰难都总要怀抱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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