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1年9月16日
樟宜海面上有30多艘来往乌敏岛的小木船,这些客船的例常维修都在乌敏岛进行。我沿着杳无人踪的日落冬河畔涉水探险,终于见识到岛上唯一的船寮。
新加坡曾经拥有过木船的辉煌岁月,上世纪50年代全盛时期,3,000多艘驳船熙来攘往,形成独特的风景线。1983年清河时期,剩下几百艘大䑩迁往巴西班让安家,如今则屈指可数。昔日设在本岛的木船维修厂跟眼前简陋的船寮神似,仿佛坠入时光隧道中。
船屋,舯舡与大䑩
曾经出现在实里达岛、格兰芝河、加冷河、勿洛、南部岛屿等海面的船屋是本地最原始的木船之一。这些将树桐镂空,以带刺的孟光叶(mengkuang)做屋顶的小船,是从马来群岛漂洋来到本地的海人的住所。16世纪初的葡萄牙文献《东方志》(Suma
Oriental of Tome Pires)已经有海人在新加坡居住的记载。
开埠的年代,马德拉斯(真奈)的船匠跟随英国东印度公司来到本地,他们建造的印度舯舡可称为新加坡河的第一代驳船。这类小木船承载量约20吨,以木桨和长竹竿来推动。1830年代的殖民地报告显示,在河上工作的1,000多名船工都是印度人,约占本地印度族群的四分之三。
新加坡成为直辖殖民地之后,华人进军驳运业,逐渐取代印度舯舡。20世纪初的华人驳船可分为舯舡和大䑩两大类,舯舡又可细分为帆船(风力推动的舯舡)和普通舯舡(由拖船拉动)。
华人舯舡船头尖形,长约20米,宽6米,深4.5米,有间小木屋让远航的工友歇息。由于船身“过大”,涨潮时被新加坡河口的桥梁卡住,退潮时河床又太浅,只能走国际路线,将树胶和粮油杂货运往缅甸、泰国、印尼等地,回程时满载米粮、咖啡豆、火炭等物资。
日据时期,军政府订造多艘舯舡,前往马来亚和印尼运载锡矿和原木(树桐),为二战后的木船业立下品质标准。
大䑩的体积较小,长度比舯舡短约四分一,头尾都呈方形平面,这些就是我们在新加坡河常见的驳船了。小船遇到大风浪时容易进水,只能在沿海运作。二战结束后,大䑩装上柴油机,承载量提升至200吨,等于第一代驳船的十倍。
木材的来源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驳船的整体结构安稳耐用与否,跟所使用的木材息息相关,其中巴劳木(油抄,balau)和橡果木(chengal)都是制造驳船的上等材料。新马合并期间发生马印对抗,对抗结束后印尼实行森林管制,使到苏门答腊这条原木的传统供应链大受影响,厂商改从东马和西马入口。
平底铁船跨海运来的原木,在美芝路一带的海滨卸货,优质的树桐沉入海中,较次的则浮在水面。由晋江人垄断的“吊柴”技工赤着上身,腰下黑色紧身短裤,先将浮在水面的原木编成木筏,接着潜入水底,将其余的树桐捞起,拴吊在拖船边,将排列成行的木筏拖入造船厂林立的加冷河。吊柴作业不分昼夜,雷雨晴天都照常进行。
西马的原木则由长斗罗厘运载到加冷河畔,由吊秤车卸入水中,需要的时候才用“荷兰机”(绞轮)拉上岸。附近居民形容树桐入水就像开炮一样,睡午觉都被惊醒。
没有设计图的造船功夫
驳船这门手工艺术没有设计图,全凭老行家将实战经验口传心授。
墨斗乃造船师傅的专业工具,师傅牵动线轮上的细线,沾上墨缸里的墨汁,将手腕稍微一抖,便可在木材上打印出细长的线条。
船体的各个部位尺寸厚度都不相同,技工根据工头的指示,两人一人一头握着大木锯来回“破板”,锯成指定的形状。准备就绪后,由另一组熟练工人使用“铁条钉”将各部位衔接起来。粗大的铁条钉长约1.5米,直径超过30毫米,打钉前先由学徒在船身骨架上钻洞,这门手作看似简单,但没有电动工具的年代,钻一个长洞需要半天。
海水涨潮时,船能下水的地方就能修船
美芝路海边、独立桥下、新加坡河上游的西贡岛和金声桥畔,都是修船的船寮驻扎的地方。有些船寮连招牌都没有,头手的名字就是活招牌。
修船业者看潮水吃饭,往往只能利用退潮那四个小时的空档修补船身。譬如更换船板时,工人钻到船底,躺在污浊的河床上,赶在涨潮前完成作业。水位高时调转船头,第二天退潮时重复另一侧。
在海水中泡久了,船身附满藤壶,每半年左右必须清除。现代的船厂用高压水柱冲洗船身,从前则用“火攻”。业者到美芝路铁巴刹、柴船头潮州巴刹等地收集丢弃的菜萝,置放在船底点燃,藤壶被浓烟熏死后自然从船身脱落。将船身冲洗干净后,使用椰壳纤维和棉纱填补缝隙,涂上桐油和油漆,看起来就像新船一样。
修船业者到柴船头潮州巴刹等地收集丢弃的菜萝,用来烟熏藤壶。郭义珠提供
带旺甘榜格南的打铁业
木船跟甘榜格南形成一条价值链,造修船的基本工具如木锯、木刨、铁锤、锉刀、固定夾、凿刀,以及常用的钢钉和油漆等,都可在美芝路的五金店购买。
至于铁器、铁条钉、船锚等特殊工具,则到打铁街(苏丹门)订做。那里的打铁店有顺利、新源顺、公和、李来兴、李承泰等,多数由客家人经营。以制造铁条钉为例,师傅先将粗大的铁条锯短,置入熊熊窑火中烧到通红后,挥舞着沉重的铁锤,当当声中敲打成形,最后加热回火便完工了。
驳船的葬身之地
丹戎巴葛箱运码头启用后,木船失去驳运的地位,打铁街也失去打铁的动力,只留下修复后的几间店屋供人回味。
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本岛南部八公里外的实马高垃圾埋置场一带已被锁定为木船的葬身之地。有些业主选择海葬,将毕生心血凿沉,有些则以火化告别辉煌的木船时代。
1 comment:
看到了最后一张相片上的 “公和" 二字,它触动了我的眼球神经,
记得上世纪50年代也有一间 ‘同名同姓’ 的 ‘公和’ 位于大坡豆
腐街门排21号。它的里面还‘隐藏’另一间名为 ‘广和兴’ 的商号。
它的电话号码是 7149
当时的豆腐街是一个龙蛇混杂的是非之地,傍晚时分 ‘红头巾’
聚集在这里等候明天的工作分配,入夜之后街上的 ‘福寿殡仪馆’
超渡亡魂的‘喃魔’使整条漆黑的豆腐街平添了几分阴森与恐怖。
沧海桑田,福海大夏 最后把豆腐街淹没了,上面的一切也随着时
光的流逝而被人们所遗忘,人面不在 桃花不再,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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