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3年9月28日
昔日先父从中国南渡，只会讲粤语和乡下话。新加坡自治时期，他上夜校进修“第二语文”，讲得一口流利的马来话。多懂得一种语言，自然打开另一面视窗，长周末跟同事到联邦游玩，对马来亚的风土民情兴趣盎然。
先父的“马来亚意识”源自许云樵。1960年8月开始的每个星期三，许云樵在广播电台主讲共40期15分钟的“马来亚丛谈”。青年书局收录许云樵的讲稿，出版《亚非丛书：马来亚丛谈》，成为先父给我们讲故事的题材。书中一些关于马来亚原住民的事迹，改写后收录在小学历史教科书里，开拓我学生时代对古代马来半岛与世界接轨的认识。
跨越时空的世界遗产
《马来亚丛谈》第一讲谈到1938年霹雳河上游的玲珑谷（Lenggong
Valley）出土旧石器，带领我们进入人类老祖宗和原住民的探索。追溯起来，7万多年前印度尼西亚多峇湖火山爆发，火山灰掩盖整个南亚。气候好转后，非洲史前人类再度走出非洲，抵达欧亚大陆、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印度。他们来到马来亚，沿着陆桥续程澳大利亚。
许云樵逝世后，玲珑谷陆续有新发现。例如1991年、2004年和2010年分别出土“霹雳人”男性遗骸、“霹雳人”女性遗骸和史前手斧。一万年前的霹雳人跟现代人的骨骼结构已没两样。
2012年玲珑谷考古遗址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不过知情者不多，慕名走入山谷的，更是寥寥可数。
翻山越岭走入考古遗址
2023年初的雨季甫过，我们一车四人驱车到联邦，追寻许云樵笔下的远古人类踪迹。先在怡保过一夜，天尚未亮继续北上，抵达只有一条大街的玲珑镇祭五脏庙。当地人习惯早起，清晨的咖啡店已经闹哄哄。
玲珑不像霹雳其他城镇如太平和金宝以锡矿开埠，而是靠多数来自广东、福建和广西的华裔先民种植烟草起家。上世纪40至70年代，玲珑是马来西亚优质烟草的主要产地，产品外销到印度和缅甸。80年代烟草价格下滑，年轻人离乡背井往城市谋生，小镇只有等到新年和清明节才恢复生气。
玲珑谷的露天和洞穴考古遗址，分布在市镇方圆5公里范围。我们通过viator.com预办进入自然保护区手续，以及安排通晓华、英和马来语的导游帮忙翻译；政府当局委派原住民向导带领我们入山。
走入玲珑谷考古遗址，最具挑战性的是翻山越岭，有些地方甚至必须拉着绳子攀爬陡壁，足以让我们想象史前人类的日常。森林里多个宽敞平坦的洞穴，都是遮风挡雨的好场所。百多年前，塞芒人（Semang，也称小黑人Negrito）在其中一个山洞绘制壁画，可见英国士兵骑马荷枪，贵族骑着大象出游等景观。
塞芒人是马来西亚三大原住民的18个部族之一，估计于旧石器时代移居到北马森林。另外两大原住民是原始马来人（Proto
Malay）和塞诺人（Senoi）。
世界最古老文物之一——原始人手斧
玲珑谷考古博物馆收藏多年来挖掘出来的物件，最令人着迷的，是近距离观赏183万年前的手斧，这是非洲大陆以外经过科学验证的最古老文物之一。
手斧并非现代人理解的，用来砍柴的斧头，而是比一般石头坚硬的石英石，可用来解剖动物、挖掘和伐木。例如八年前在国家博物馆举行的大英博物馆珍藏展，“镇馆之宝”就是源自非洲坦桑尼亚的80万年前手斧，慕名而来的访客络绎不绝。玲珑谷的出土手斧年代久远得多，琢磨工艺自然无法比拟，却更让我们对百多万年前智慧开始萌芽的原始人多些想象与认知。
玛美里人的世界级艺术
回新加坡前，我们“顺路”前往雪兰莪凯莉岛（Pulau Carey）的玛美里文化村，见识另一项世界文化遗产。
玛美里人（Mah Meri）乃塞诺人部族之一，老家在哥打丁宜一带。 400年前玛美里人受到海盗干扰，辗转迁徙到西岸的凯莉岛定居。
许云樵和古文献称塞诺人为沙垓人（Sakai），由于旧称含有“下人、奴隶”等贬义，如今舍弃不用。中国明朝张燮《东西洋考》的“柔佛篇”，提到柔佛东岸“宫室覆茅，插木为城，其外有池环之，港外多列沙垓，犹中华蛋户。” 指的是沙垓人就像明朝的广东船民那样，地位卑微，只允许在海边生活。
原住民被外来移民边缘化乃世界大势，在原住民村发展文化旅游，多少保护一些传统习俗，同时带来经济效益。接待我们的女生戴安娜（Diana
Ross Binti Diaman）温文儒雅，以没有掺杂其他口音的流利英语跟我们交谈。她是族人中唯一的女大学毕业生，以原住民身份申请政府奖学金，并顺利完成学业，周末回来家乡帮忙。戴安娜跟华族同窗最要好，相处久了学会说华语，离校多年后会话已经生疏，但还认得中文字。
玛美里人手艺精湛的传统木雕与面具，获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艺术奖项。他们的创作灵感来自神明和祖先托梦，以及各种动植物的形象特征。例如其中一件作品《超能力的母老虎》，雕刻师解释雌虎具有特异功能，会施展催眠法来战胜敌人。
面具的原始功能是治病，巫师将人体的“秽物”转移到祖先灵魂附体的面具上，病体便会痊愈。如今面具也用在婚礼和祭祖场合，或作为礼物相赠。木雕原材料摩鹿加木果楝（Nyireh
Batu）成长期约15年，不可随意砍伐，而且必须保留种子，确保不会断后。
如今凯莉岛已开辟成油棕园，千多名原住民多数在园丘工作。老翁保留着先民耕种、捕鱼和狩猎的习性，妇女专长女红，用亚答叶编织树皮衣、篮子、草席和饰物。至于年轻族人，已经到城市读书生活，跟传统生态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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