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泰麟再度聊起曾经常去牛车水广合源街(Pagoda Street)拜候的环姑,环姑在1980年代回到中国广东鹤山的家乡,八个月内便因水土不服在家乡终老。生于斯,死于斯,也算是了结晚年的心事。
环姑在广合源街住的是头房的姑婆屋,我称她为大姑妈。进到屋内,见到的人我都恭敬地称呼她们为姑婆。环姑和姑婆们都一样,年轻来到新加坡当妈姐,梳起不嫁当自梳女,多年来一分一毛的积蓄就是晚年的老本。
环姑在广合源街住的是头房的姑婆屋,我称她为大姑妈。进到屋内,见到的人我都恭敬地称呼她们为姑婆。环姑和姑婆们都一样,年轻来到新加坡当妈姐,梳起不嫁当自梳女,多年来一分一毛的积蓄就是晚年的老本。
(环姑住的姑婆屋,在珍珠坊天桥上拍摄的广合源街。c.1970s)
泰麟说她们同在屋檐下,结拜多年,是常人所说的金兰姐妹,情形就跟我们在水仙门住了十九年,也跟我们当了十九年邻居的隔壁房的姑婆屋的情形一样。
兰房结拜金兰契,表盟姊妹一双双。金兰姐妹必须上契(结契),称为金兰契。金兰契是异姓姐妹之间结拜契谊,金兰姐妹之间情逾骨肉,相恋相依,为了长相聚首,甚至可以矢志不嫁,或嫁后不回夫家。
在广东顺德、番禺等地,中国解放前还存在着长住娘家的风俗,邻近的新会(冈州,江门市的一个直辖区)、中山、南海、广州也受到影响。在那里,嫁后不回夫家称为“唔落家”(不落家),顺德的妇女,不落家之风与金兰契共存。有人认为“唔落家”应是“不落枷”,即不落封建的枷锁。这种不落家的风俗,显然带有反封建的近代个性自由解放的色彩,也是妇女在摆脱男性社会强权下以自身幸福交换的抗议。
(珠三角:自梳女与唔落家对封建婚姻的抗议。)
(繁忙的广东码头,是早年出境的路。)
(广东肇庆的最后一群自梳女。c.2008)
在广东,为了避开家庭的耳目,筹备梳起的仪式多数在自梳女与唔落家的姑婆屋内进行,梳起仪式所需的物品有新衣、新鞋、新袜子、梳子、红头绳、镜子和各种祭品如烧肉、鸡、水果、红包、线香、宝烛、茶酒等,都由姑婆屋内的姐妹暗地里协助。
梳起的前一晚,必须在姑婆屋内住宿,沐浴后姐妹聚谈,互相鼓励。清晨乘着路上没人,前往神庙进行梳起仪式。自梳女在观音菩萨座前摆开衣物和祭品,点起香烛,向神灵祭拜,矢誓梳起,永不婚嫁。然后由已梳起的妇女为她拆开辫子,改梳为云髻,换上新衣。再向观音菩萨叩拜后,和各姐妹互拜祝贺。为什么拜观音呢?因为观音是净身,没结婚的。
问泰麟跟江门毗邻的鹤山,是否也有类似的习俗。他回忆说当年顺花(我的外曾祖母)曾经提过在鹤山古劳(顺花的故乡)也有姑婆屋,她们白天纺织,晚上共枕。如果被逼出阁,上轿当天,各姐妹必须如哭坟一样,称为哭嫁。痛哭一场后,姐妹们以几层绸布缝住新人的下体,密不透风,称为贞洁带。据说贞洁带内还暗藏大头针,如果男方霸王硬上弓,还会被针刺要害。三朝回门日,必须由姐妹们检验真身。
http://navalants.blogspot.com/2010/02/194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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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县自梳女琐记》记录:
“当时南海、顺德、番禺一带的蚕丝业比较发达,需用育蚕、缫丝、丝织的女工很多,这为找出路谋生过独立生活的妇女创设了自食其力的条件。于是,不少乡间女子,八九岁就以育蚕、缫丝、丝织为业,尽管收入十分微薄,但个人的起码生活还是解决得了。于是,自梳的风气就蔓延开来。据我国机械缫的发源地——西樵简村(佛山南海)调查得来的材料看,该乡抗战前连续八年没有出嫁过一个女子,全部都自梳起来,形成了风气。”
“封建宗法制度,以男性为中心,妇女受着种种束缚。家庭的权柄完全操在翁姑和丈夫的手里,做媳妇的,事事得低眉下气,逆来顺受。进了穷苦家门,生活不好过,还要养儿育女,精神和肉体上遭受折磨;嫁到富有人家,又担忧丈夫见异思迁,弃妻宠妾。因此,不少农村女子为了逃避封建宗法家庭的虐待,摆脱夫权的严厉束缚,宁愿牺牲自己的美好青春,终生不嫁,过着独身的禁欲的生活。”
梳起的岁月真的开心吗?怎么也忘不了小时候隔壁房的姑婆们教我哼的四句歌谣: 人到中年万事休,算来几乎水东流;谁人识得天机透,人老焉能再回头?
也想起了童年时代听惯的广东民谣,或许就是早年移民到新加坡的妈姐们从家乡带过来的心声:
鸡公仔,尾弯弯,做人新抱(媳妇)甚艰难:早早起身都话晏(太晚),眼泪唔干入下间(厨房)。下间有个冬瓜仔,问过老爷(家翁)煮定(或)蒸?老爷话煮,安人(家婆)话蒸。蒸蒸煮煮都唔中意,拍起台头闹(骂)一番。三朝打烂三条夹木棍,四朝跪烂九条裙!
8 comments:
唉,岁月悠悠,人生似梦的前代辛酸我们生为现代人何其蒙昧?
我看了此文,内心戚戚难以形容。摆了摆了,就当那过眼云烟誓为老天爷的愚弄吧!
最近看过有关妈姐的纪录片,该妈姐已经80多岁了,还很硬朗,乐观态度令人敬佩。
雇主把她当家人看待,只是她有自知之明,选择住进安老院,自由自在,雇主一家也时常探访她,挺感人。
很有历史价值的博文。值得期待。。。
某些年某些事某些人,在追忆中从模糊变得清晰。他们贡献过最青春的年华,然后被大时代的洪流边缘化,被淡忘,被遗忘。他们就像飘零的落叶,尘归尘,土归土,这是命。
为了不曾忘却的纪念,愿献上落叶的祝福。
终于又走到/年与年的交界口/在时间的唏嘘中/
我,不禁回了头/
到底撂下了/多少片的落叶/包裹了多少悲喜/看不清/全都已是模糊的影子
趁最后的这片叶子/还未陷入深深的忧/把它折成片语的祝福/为了明天的春泥/能有我们继续的脚印/我在左,你在右
--取自文杰《华英园》
http://notinline.blogspot.com/2011/12/blog-post_4998.html
鸡公仔,尾弯弯,做人新抱(媳妇)甚艰难:早早起身都话晏(太晚),眼泪唔干入下间(厨房)。下间有个冬瓜仔,问过老爷(家翁)煮定(或)蒸?老爷话煮,安人(家婆)话蒸。蒸蒸煮煮都唔中意,拍起台头闹(骂)一番。三朝打烂三条夹木棍,四朝跪烂九条裙。
讲卑爹妈唔信我,解开裙带血淋淋!
这首民谣,让我思念母亲!
谢谢平阳居夫人补遗。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亦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明天会更好是每个新年的愿景。
博主您好,我是中国广东省东莞市东莞理工学院新闻学的学生,我与另一位同学现在正在拍摄一部关于自梳女的纪录片,可惜采访到的素材皆为口述,对她们在新加坡的生活无法全面观之。
不知道您能否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
我的邮箱是vague201155@gmail.com
非常希望您能够回复!
林睿,您好。
新加坡的妈姐/自梳女走过一个时代,今天的“妈姐”已经由菲律宾、印尼、斯里兰卡、缅甸等地的女佣所取代。
我能够如何协助阁下呢?请让我知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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