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anuary 29, 2016

地处海角的丹戎巴葛 Tanjong Pagar

原文刊登于《源》2015年第6期,总期118


城南旧事


地处新加坡南端的丹戎巴葛(Tanjong Pagar)一度是“天涯海角”。在新加坡旧地图上,老巴刹、天福宫等老地标前是一片汪洋大海,先民乘着帆船在此上岸。市区的商业金融区则建在昔日的海面上。

丹戎巴葛与丹绒加东(Tanjong Katong)形成海上的犄角,环抱着今天的金融大厦与中央集水区。丹戎(Tanjung)指的是海角,巴葛(Pagar)指的是围栏。顾名思义,丹戎巴葛是个在海角建立起来的围栏。

海角围栏是为了防御剑鱼的袭击,这个古老的故事源自《马来纪年》:丹戎巴葛海面上剑鱼伤人,渔民都愁眉苦脸,不敢出海。有个聪明的小孩想到一道妙策,以香蕉树茎筑成围栏,让剑鱼卡在篱笆上,动弹不得。剑鱼被消灭后,天下太平,渔民又可以开开心心地出海捕鱼了。为了纪念小孩的贡献,此地以丹戎巴葛命名。聪明的小孩下场悲惨,忌才的国王担心小孩长大后会夺取王位,于是借机把他给杀了。小孩的鲜血将山林染红,这就是附近的红山(Bukit Merah)的由来。

这本17世纪初写成的《马来纪年》受到印度文化与区域政治的影响,将神话、传说、史实都融为一体,无法确定到底那些记载是真,那些是假,因此也有人将它当作《封神榜》的“马来版”来看待。将神话故事过滤后,《马来纪年》其实是一部研究本地历史的重要文献。

莱佛士登陆时,丹戎巴葛是个小渔村,海面上建造了捕鱼的奎笼,海人(Orang Laut)在此处悠闲地过日子。东印度公司雇员比莱知道莱佛士发展计划详情后,决定辞官产砖,在丹戎巴葛设立了新加坡第一座砖窑,抢先争得一杯羹。蒸汽船取代帆船后,丹戎巴葛开辟新港口,让大轮船靠岸。海港的发展为华工制造了下南洋的就业机会,掀起移民的浪潮。

日后,这儿的几座丘陵都被愚公移山般夷为平地,例如华莱士山(Mount Wallich)的泥土用来填海兴建罗敏申路,帕玛山(Mount Palmer)则用来兴建珊顿道,帕玛路(Palmer Road)的望海大伯公庙已经不再望海,而是看着集装箱。

丹戎葛的居民过客就在交替的古老传说与城南旧事间各拥一片天。


不再望海的望海大伯公庙

丹戎巴葛组屋区


丹戎巴葛组屋区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由广东民路逐步发展起来,涵盖范围包括被视为中心的丹戎巴葛坊,广东民路和艾弗顿园的40余座组屋。但丹戎巴葛更像个怀旧的历史保留区,古风建筑物营造出婚纱饮食一条街,翻新过的红瓦建筑呼唤起几许五角基的回忆。


丹戎百葛市中心
  
如果说丹戎巴葛是已故建国总理李光耀先生的福地应该不以为过。第一届林德宪法立法议会选举(1955),李光耀出征丹戎巴葛这个“工人区”,努力克服了“中文有限公司”的障碍,在国会度过了一个甲子(《李光耀回忆录》):

“而那时,我还得到万达街的群众大会上演讲,大约有三万到四万人挤在广场上。我得到一位新闻记者易润堂的协助。我跟他说:“润堂,帮我写一篇简短的华语演讲词。”他帮我写了一页。我花了几天苦练。

他(易润堂)用了一段话:“我们都是诚实的人,我们是一个诚实的政党,而其他人是不可靠的,他们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我就好好练习这篇演讲词。”


1963年的选举是人民行动党与社阵之争,当时位于广东民路(Cantonment Road)的两座组屋虽然已经成型,但还没完工,不能入住。附近居民看着万丈高楼从地起,眼看快要搬入舒适的新家,又有自来水和抽水厕所,不免心头喜滋滋,投了李光耀一票。李光耀表示,如果不是因为那两栋屋子,他的胜算肯定大打折扣。

这两座组屋在千禧年后被拆除,由50层的达士岭组屋取代(The Pinnacle@Duxton),赶在建屋局50周年庆时落成(2010),由86岁高龄的李光耀资政主持钥匙移交仪式。摩天楼不仅标志着新加坡公共住屋政策的另一个里程碑,更见证了新加坡的政治新气象。不过时过境迁下,原址将近两百名住户中,只有两个选择旧址新居。

虽然广东民路跟附近广东人集聚的牛车水相近,但跟早年的广东侨民无关,广东人根据附近的武吉巴梭(Bukit Pasoh)称此地为巴梭尾。广东民路是早年由英国人调派到新加坡来负责守卫工作的印度兵的营地(cantonment)。


丹戎百葛路已经成为婚纱饮食一条街

华族移民社会结构的缩影


丹戎葛出现贫富悬殊,三教九流的生态。它即为贫民区,亦为名人的立足之地。随着大批劳工、码头工人、人力车夫的涌现,丹戎百葛的许多店屋都用木板架成隔间,租给这些“散仔”(单身人士)当估俚房。估俚房的居住环境恶劣,有些散仔甚至睡在楼梯底或是没有窗户的角落,传染病滋生。

另一方面,胡文虎设立了万金油王国的大本营(永安堂,尼路89号),华人富豪成立怡和轩(达士敦山28号),先民创建宗乡会馆与同乡会(鹤山、恩平、顺德、诏安、漳州、南洋客属会馆等),李云龙(李光耀的祖父)、蔡金吉(金吉路)、陈武烈(陈笃生的曾孙,辛亥革命的支持者)等人设置产业, 人民行动党建立总部等(尼路140号)。


(永安堂,尼路89号)

达士敦山(Duxton Hill)、达士敦路(Duxton Road)与附近地段原为豆蔻园,19世纪中改为商店民宅。鸦片馆、赌间、妓院跟着人口发展起来,“风光”了数十年。

产业易主后,俗称“甘榜仔内”的达士敦路住了整街的惠安人,何庄乃三个大姓,其他则姓江黄叶,都跟大姓人家有姻亲关系。当时张家居住在近尼路,何家居中,庄家则在克力路(Claig Road)。克力路俗称“当店巷”,街口对着丹戎巴葛路的当店。

根据街坊何惠珍的回忆,何家是达士敦路的“村长”,除了为“村民”排难解忧外,大选应该选哪个候选人都听他的。当年李光耀和另外两位竞选对手在丹戎葛区参选,都极力邀请村长坐台。村长不需要说话,只要坐在台上,村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种出现在丹戎巴葛的紧密的氏族凝聚力并不新颖,它代表着20世纪华族移民社会结构的缩影。随着市区的发展,这类氏族的色彩才逐渐淡化。

反清志士的落脚处


丹戎巴葛曾经是被官兵追杀,逃到南洋的反清志士的落脚之地。丹戎百葛中心的金兰园曾为金兰庙的原址,19世纪初成立时福建人称它为祖师公会。上世纪80年代城市重建时,金兰庙才移居到中峇鲁落户。


(丹戎百葛中心的金兰园曾为金兰庙的原址,19世纪初成立时福建人称它为祖师公会)

金兰庙创建于道光十年(1830),可能以道教庙宇来掩护逃难的结义兄弟。当时的金兰庙供奉清水祖师,而清水祖师又是朱元璋追封的护国公,反清的色彩相当强烈。金兰庙闭关不对外开放,跟一般神庙迥然不同,使它更加神秘。

184647日《新加坡自由报》(Singapore Free Press)谈论本地的私会党,提到当时两大对立的帮会:天地会(义兴会)有近两万名会众,关帝会则约一千人。较小规模,没有影响力的帮会则有Cho Soo Kong Hoe等。Cho Soo Kong Hoe是祖师公会的福建话读音,也就是金兰庙,可见这个组织是挺低调的,并不参与争地盘等活动。

新加坡工艺学院(新加坡理工学院)


前金兰庙旁的寅杰(Yan Kit)游泳池不只为居民提供了健康的消闲场所,也是附近的新加坡工艺学院的学生流连之地。


(前寅杰游泳池)

座落在爱德华太子路的前新加坡工艺学院已经屹立了超过半个世纪。当时新加坡工艺学院的工程学术相当于大学的水平,曾经颁发过学士学位。

座落在爱德华太子路的前新加坡工艺学院

初成立时,工艺学院的学生会与属下团体都向社团注册局直接注册,属于独立的社团,不受校方约束。

学生会和一些学生组织相当活跃,参与多项社会活动,因此栽培了一群除了学识以外,还富有领导才能的专业人士。这些学生组织甚至因为被当局认为过于“激进”,发生过逮捕事件。


学生会的会址是栋两层楼独立式洋楼,矗立在现AXA大厦的所在地。对多数学生而言,在会所打乒乓篮球,路边摊寻美食,寅杰游泳池嬉水等都是课余的共同记忆。虽然泳池已经填平了,但还可以在典型的入口和颜色地砖下寻找昔日的倩影。


(AXA大厦座落在新加坡工艺学院学生楼原址上)

(新加坡工艺学院学生楼)

马来亚铁路局


当年在工艺学院就读的有许多来自大马的学生。农历新年前,同学们跟许多在本地工作的联邦工友回家过春节,拎着大包小包的课本年货,兴高采烈地聚集在丹戎葛火车站。喧闹的火车站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拥挤的人潮中有咸咸的汗水味,有掩饰不了的归家游子情,也有含蓄拥抱、难分难舍的情人亲友,千言万语中少不了叮咛与祝福。

(丹戎巴葛火车站内)

联邦同学在马来西亚接受六年的中学教育,年龄比本地学生大了两年以上,站在一起成了大哥大姐。他们都有语言天分,华英巫语方言都难不倒他们。谈起乘火车的滋味,车窗外的风景就像坐巴士一样,但回家的路似乎很漫长很遥远,那种归心似箭的乡情是我们来来回回离不开小岛国所难以理解的。

火车来了,又走了;长长铁轨,节节列车,载走了几许欢乐,几许思念。1932年马来亚铁路局(FMSR)以靠近海港的丹戎巴葛火车站取代穿梭于市区的登路(Tank Road)火车总站,方便货物转运与船客。如今,我们更期待川行于裕廊东和吉隆坡的高铁,中午到吉隆坡会老友吃午餐,再回来继续作业的日子不是梦。

三足鼎立的典型地标


在没有高铁和汽车的年代,新加坡的街道上有马车牛车,也有人力车。人力车原自日本,后来传入中国,再从上海引入本地,A级的人力车装上橡胶轮胎,原料来自新马。人力车每半英里(0.8公里)3分钱,两毛钱就可以包车一个小时了,深受乘客欢迎,很快的引起车满之患,频频发生车祸。


(A级人力车)

1888年,殖民地政府设立俗称车牌馆的人力车局(Jinricksha Station)来专门处理注册、执照、价格和控制数量等。车牌馆座落在丹戎巴葛路、尼路和麦士威路的交界处,跟前金华戏院(重庆戏院)和麦士威路巴刹三足鼎立,各占一方。此地原为青水亭,是个华人坟场,后来被生人霸死地,才将坟场搬到“偏远”的碧山。

战后殖民地政府严禁人力车,车牌馆由卫生部接管,成为“妇孺诊疗所”,但大家还是习惯到“车牌馆”看病。由于牛车水人口密集,车牌馆跟过去一样人山人海。

(俗称车牌馆的人力车局,背景就是以大熊星座(北斗七星)排列的达士岭组屋)

来自星星的你



丹戎葛还出现了常说的北斗七星,也就是大熊星座。奇怪了,新加坡地处赤道边缘,怎么可能看得见北斗七星呢?

这里指的是那七座50层达士岭组屋的位置,正好形成北斗七星的格局。古人有云:“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可见中国古代已十分重视北斗七星,甚至将北斗七星的方位作为更换季节的标志。北斗七星指向北极星,成为帆船年代引航的坐标。

达士岭组屋的前身经历过新加坡建国与独立的进程,见证了旧貌新颜的时代变迁。如今丹戎葛的地标以北斗七星的姿态出现,跟新加坡近代史前呼后应,非但为丹戎葛增添时代感,更为这个历史悠久的老区保留着人文的魅力。

附记:地方俗名
巴梭尾:广东民路
甘榜仔内:达士敦路
当店巷:克力路
青山亭:麦士威路华人坟场
车牌馆:人力车局,妇孺诊疗所
祖师公会:金兰庙
新加坡工艺学院:新加坡理工学院 

相关链接
是谁造就了莱佛士
The East India Company
挽歌
金兰庙
我的爱,我的梦,我的家
走在铁路旁
上茶楼

3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文中提到位于爱德华太子路的新加坡工艺学院的工程学术相当于大学水平,曾经颁发 ‘学士学位’。
的确,在新加坡政府的领导之下,重要的科目,如医科(只有新加坡大学可以开办)和 工程(由
新加坡工艺学院主办)都轮不到 ‘南大’,至于南洋大学所办的文理商三院大多是纯学术 (在新加坡
没有钱途)的非专业科目(南大的 ‘会计’ 系也长期不受 ‘承认’ )也因此给予了当局将之 ‘堂而皇之’
关闭的理由。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南大曾经开办 ‘化学工程’ 系,但最后不得不关闭,由于资格不受 ‘承认’,多数
毕业者多到外国深造,最后返回新加坡者 ‘寥寥无几’ !
同样的,当时 ‘新加坡工艺学院’ 主办了 ‘产业估价’ 的 ‘专业’ 文凭课程,完成毕业者立即加入政府成
为 ‘一级公务员’, 而南大的持有大学学位的毕业生则从 ‘二级公务员’ 开始。明显的不平与不公!

我小的时候曾与父母到 ‘重庆戏院’ 看戏,后来与老婆大人拍拖时到 ‘金华戏院’ 渡过美好时光,九十
年代离开新加坡的时候同一个地方已成了一家与我无缘的 ‘教堂’ !

我六十年代在新加坡考了一次 ‘交通规则’ 及格,‘路考’ 则三次才过关,这一切都是在 ‘丹戎巴葛’
麦斯威路 一带发生,回想起来仿如昨日,我今天还在这裡驾车,幸运的是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被
豁免参加 ‘路考’,这些年来,由于外国游客在这裡 ‘闯祸’ 太多,新移民已不能直接换取本地驾照,
路规与路考两者皆必须及格,否则免谈!

Anonymous said...

文中在2016年时表示 ‘我们更期待川行于 裕廊东 和 吉隆坡 的高铁’,根据2021/1/10
亚洲周刊网:‘泛亚铁路断尾之痛 马新高铁破局幕后’ 的报导,无疑使计划衔接从
中国昆明 到 新加坡 的5千公里 ‘一带一路’ 的 泛亚铁路 战略佈局承受断尾的局面,
姑且勿论其中所术的谁是谁非,但似乎肯定的是5年后的今天,‘我们’ 所殷切等待
的 新加坡/吉隆坡 高铁已是 ‘美梦成空’,也说明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同 新加坡 真
的那麽的 ‘不可或缺 必不可少’!很多事情也许还不是 ‘一厢情愿’,自己可以说了算。
(www.rfi.fr/cn/专栏捡索/亚洲周刊/20210110-泛亚铁路断尾之痛,马新高铁破局幕后)

Anonymous said...

美国之音中文网2022/8/14以 “三十年泛亚铁路网构想,东南亚依然一盘散沙” 为题报导:用高速铁路网连接
东南亚各国的构想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被提出,但是近年来因为中国大张旗鼓的“一带一路”政策,得到亚洲
乃至世界更多关注。中国期望在和东南亚各国的合作中主导建设高铁网络,但是各国独特的国内政治生态、民
间力量、政权交替、自然条件加上近几年的新冠疫情等诸多因素,限制了高铁项目的顺利发展。截止到目前,
唯一完工通车的仅有中国老挝路段。
2018年5月马哈蒂尔上台后便开始风风火火的进行了对前政府的反腐清算行动,其中一项重头戏便是马东干线。
马哈蒂尔政府指责前总理纳吉布向中国借债过高,给国家带来沉重负担。同时,他还宣布暂时搁置从吉隆坡到
新加坡的高铁线建设。
( https://www.voachinese.com/a/thirty-years-after-conception-high-speed-rails-linking-southeast-
asian-countries-far-from-complete-20220814/6700873.html )
文中提到 ‘我们更期待川行于裕廊东和吉隆坡的高铁,中午到吉隆坡会老友吃午餐,再回来继续作业的日子不是梦’
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 ‘黄粱美梦’,至少必须要耐心的痴痴地等,因为 ’等久定着有‘(闽语)!

文中概要地介绍了丹戎巴葛 各处的历史地标,却忽略了与丹戎巴葛路平行的 倒垃圾街(Tras Street)门牌75号一座
四层楼的店屋(原建筑物仍在原址)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层经是一间私人产所医院,(我还收藏着一张亲友的报生纸为证),
这在今天的新加坡也许并没什么可大惊小怪,但在当时不在竹脚医院 ‘出世‘ 应该也是 ‘绝无仅有 匪夷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