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24, 2019

海葬与追思

殡葬习俗


清明时节,“缅怀先人,慎终追远”是新加坡华人的传统。每逢此时,土葬坟场、骨灰瓮安置所、庙宇等都迎来扫墓祭祖的人潮。

传统华人丧葬,人死后入土为安。自从上世纪70年代政府禁止全国各地华人坟场下葬后,新加坡政府移风易俗,倡导火葬。政府规定土葬墓地的使用期限为15年,期满之后必须起坟另行安排火化。时代巨轮辗破入土为安的观念,人们已普遍接受火化,估计往生者的火化率约八成。

如果家中有亲人往生,一般会在住家附近或殡仪馆举行丧礼,并在报章发布讣告,通知无法逐一联络的朋友。随着社交媒体深入民间,通过脸书(Facebook)、推文(Twitter)、WhatsApp群组等发讯息也是颇常见的。出殡后,遗体送到万里或光明山去火化。较小型的蔡厝港火化场则用来火化起掘出来的骨骸。

在新加坡,火化后的骨灰除了安置在骨灰塔外,还有其他选择吗?


海葬


海葬是本地兴都教徒的殡葬习俗。近年来,选择海葬的华人有所增加,相信主要原因包括:(1)往生者生前交代,(2)过世时年纪轻没有后人(如最近因维修装甲车时发生意外去世的前新传媒艺人冯伟衷),(3)思想开放或没有子嗣的老人家,(4)对大海一往情深的人士。

关于海葬,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中国领导人刘少奇、周恩来和邓小平。文革时期遭迫害致死的刘少奇的骨灰被偷偷保藏了九年多,1979年文革结束后才根据他海葬的遗愿,在青岛乘着军舰驶至外海,由遗孀王光美和子女将骨灰撒入海中。

1976年与世长辞的周恩来生前有三点要求:不搞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不保留骨灰。中共只同意“不保留骨灰”一项。遗孀邓颖超在北京东郊的通县机场向撒骨灰的小型飞机,也等于是周恩来挥手告别后,骨灰分别在北京上空、密云水库上空、天津的海河上空和山东滨州的黄河入海口上空抛洒。据知邓颖超去世后同样不保留骨灰,将骨灰撒入天津的海河。

1997年邓小平离开人世,遗孀卓琳转告中共有关邓小平的遗愿:不搞遗体告别仪式,不设灵堂,解剖遗体,留下角膜供医学研究,把骨灰撒入大海。飞机在1800米的高空,卓琳及家人相继将混合着鲜花的骨灰撒向大海。

根据报道,新加坡殡仪馆2015年办理的海葬约300起,一些业者则表示海葬约占10%至16% [1]。 海葬仪式相对简单,死者家属领取骨灰后次日就能举行。一般是从樟宜渡轮码头 (Changi Ferry Terminal)租船,行驶至新加坡本岛与德光岛之间的指定水域。举行宗教仪式之后,用白布或红布包裹骨灰,或者使用可生物分解的骨灰瓮,由亲人投入海中,同时撒下鲜花。实马高(Pulau Semakau)以南2.8公里的海域是另一个划定的海葬地点,可以从滨海南码头(Marina South Pier)乘船出海。


(樟宜渡轮码头 Changi Ferry Terminal)

2018年4月,国家环境局公布计划在丹那美拉海岸,建造一个供公众为去世亲人撒骨灰入海的全新场所,公众不必坐船出海也能完成往生者的心愿。不过约1600人签名抗议,理由是海葬场所靠近战备军人俱乐部(NSRCC)和教育部海上活动中心(Ministry of Education Sea Sports Centre),影响正常的风帆活动。有些公众人士则表示丹那美拉海岸上空飞机频繁,地上孩子欢笑耍乐,严重破坏海葬的庄严与最后告别的心情[2]。
(拟议中的丹那美娜海葬设施所在地。图片来源:《联合早报》)

根据维基百科,海葬的习俗最早起源于北欧海盗。他们以小船载着尸体,挂上风帆在大海中漂流。后来,海军也采用海葬仪式,为无法运回陆地安葬的战友告别。海葬典礼通常在日出或日落前举行,全体舰员在后甲板上列队,将遗体包殓好放置于木板上,告别仪式完毕后将木板稍微倾斜,让尸体滑入海中。


陆地生态葬(树葬)


新的海葬地点公布两个月后,国家环境局发出新文告,表示与各个宗教组织,殡葬业者和公众展开咨询后,顺应一些公众的意愿,跟随韩国、台湾、中国、美国和澳洲等地,实施陆地生态葬。当局得到的反馈包括整个葬礼的体验必须庄重,设施不限于任何宗教信仰等。

根据《联合早报》的报道,“心篇章”殡葬公司创办人洪鈺琇认为,相对于海葬,有些人更希望将亲人骨灰撒在陆地,让灵魂可以安息。有些则因为亲人不会游泳,不想去世后骨灰被撒入海里。把骨灰撒在陆地上,至少家属有个能探望亲人的地方。[3]

我在做创建碧山亭文物馆项目的时候,曾经跟文物馆委员之一的郑伟权交换过树葬的看法。他认为死者为大,在华人的传统文化中,处理身后事是人生最后的大事。如何安葬亲人,以什么方式与亲人道别,都是依往生者的遗愿来执行。儒家有“慎终追远”的说法,祭祖在华人传统是一个庄严的仪式,许多宗乡团体都举办春秋二祭悼念先贤的活动。许多华人在清明节或特定节日,举家到坟场或骨灰安置所追思已故的亲人,这是华族传统文化不曾断层的原因之一。海葬和树葬所缺乏的是实体,往生者没有固定的“棲身”之所,让后人随时前往追思,让家族关系一代代地延伸。实体失去了,祭祀就变得没有意义,追思活动很快就会消失。

的确,从精神意义来说,海葬和外国的树葬都不注重“扫墓”的形式,不执着于遗骸或骨灰的长期保存。慎终追远必须调整心态,采用不同的纪念方式来追思。


(不赞成海葬和树葬的人士认为,许多华人在清明节或特定节日,举家到坟场或骨灰安置所追思已故的亲人,这是华族传统文化不曾断层的原因之一。海葬和树葬所缺乏的是固定栖身的场所,长远下去将使传统文化出现断层。)


海葬的追思活动


在校友郭义珠和他的胞弟郭义人的邀请下,我在2019年5月19日卫塞节当天,参与了他们家族对父亲郭仁伯的追思活动。

日战结束后,海南岛跟其他中国南方地区一样,国民党到处抽壮丁,造成人心惶惶。1947年仲冬(农历11月)夜间的谭门港,郭仁伯支付等值于5元新币的船费,跟着一群年轻人,踩着冰冷及腰的海水,挤上百米外的帆船。满载两百多人的帆船上为甲板下为舱,在海上漂流十多天,抵达廖内群岛。在夜色掩护下,改乘小舟在实乞纳海边上岸。对于这段海南人漂洋过海逃壮丁的历史,1948年6月9日的新加坡自由报有详细报道。

五年前郭仁伯往生,勿洛第53座组屋底层的灵堂上没有宗教仪式没上香,倒是悬挂着九幅生前留下的墨宝。郭仁伯的书法自成一格,我曾经在郭老别致的灵堂上欣赏过。两年前也在海南博鳌拜访过他的弟弟郭仁仲,书法同样有股大气,在博鳌深具名望。


(政府组屋底层没有宗教意味的灵堂布置,墙上悬挂着往生者遗留下来的墨宝。照片提供:郭义珠)

郭仁伯的另一个遗愿就是海葬。往生后骨灰撒大海,豁达的心态已经摆脱当年“漂”的苦难,进入逍遥飘逸,渡洋回乡的境界了。

出海追思必须先跟船家安排。郭家租下两艘10人渡轮,在樟宜渡轮码头上船。船只行驶到樟宜海滩与德光岛之间,根据GPS定位系统停泊,那是当年郭仁伯“下葬”的地方。这里可以看到填海中的炮台岛(Pulau Sejahat),以及已经相连的小德光岛大德光岛这些岛屿都是我年轻时流连过的地方。


(三岛相连的炮台岛,小德光岛和大德光岛。出发时天色灰蒙蒙。)


(根据定位系统抵达目的地后,两艘船只绑在一起,准备追思。)

郭家将准备好的小吃如海南人过节日的忆粑(糯米糕)、红龟粿、包点和菜燕,跟鲜花瓣排列在船尾甲板上,这回还带上郭仁伯和家人的照片,一起回味曾经共拥的美好时光。


(船尾甲板上摆设的祭品。)

郭义人特别准备一些可在水中分解的纸条,让亲人写下寄语,跟鲜花一起撒入海中。花瓣随着潮汐漂向德光岛,纸条则被海水吞没,可能已经跟先人沟通了。


(撒下鲜花的时候,出现蓝天白云。)


(寄语与鲜花置入水中的一刻。)

出发前天空有点阴霾,回程蓝天白云,海风卷起浪花,脸上带着咸味。刹那间时光仿佛停顿在40年前年少轻狂,乘着驳船到这些外岛消磨青春畅谈理想的老时光。说停顿的老时光也不尽然,時光像浪花朵朵流走不回头,每个人都有决定最后的归宿的时候。不久的将来,我到底要保留骨灰,海葬,还是陆地生态葬呢?或许可以开始规划了。


(時光像浪花朵朵流走不回头,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最后的归宿的时候。)

参考资料:
[1] Audrey Tan, “More opting for fuss-free burial at sea”, The Straits Times, October 28, 2014. 
[2] Low De Wei, “Sea burials in Tanah Merah: NEA to work with sailing fraternity amid opposition”, The Straits Times, May 7, 2018.
[3] 李熙爱,环境局后年起推出陆地撒骨灰服务,《联合早报》2018年6月23日。

相关链接
从1949延伸......(十七)陈顺花之起坟(1 of 2)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一个自封‘第一世界’ 的小红点,说历史没历史,说土地没土地,
土葬无疑是对资源的浪费。
问题是没了坟墓,今后清明时节去那里求取 ‘包赢’ 的 ‘真字’?
没有‘横财’,来年那有 ‘心情’ 去祭拜,‘清明时节’ 在新加坡还
有甚麽意义,一切的一切与故人一起埋葬了又有何不可?
生前便已为 ‘争产’ 而‘对簿公堂’,死了 ‘眼不见为净’,才是
真正的 ‘解脱’,不是吗?

Anonymous said...

文中一问:长远下去将使 ‘传统’ 文化出现 断层?
我觉得很好笑的是对于 ‘英文很烂 中文更烂’ 的
新加坡 ‘人’ 来说,新加坡的 ‘文化大革命’ 早已
‘如火如荼’ 地进行了大半个世纪,新加坡人的
‘传统’ ‘kiasuism’ 文化也早已扬名天下,何断层
之有?!
如果 ‘传统’文化‘ 指的是 ’落后‘ 的中国五千年文明,
算了吧,她何如kiasuism文明的 ‘雄伟壮观’ 傲立于
小红点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