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天覆地的变化
淡滨尼最为人熟悉的是地铁站旁三座人气鼎盛的大型购物商场,人潮跟乌节路不遑多让,几乎无时无刻都一样人潮涌涌。今年淡滨尼将会开放多两个地铁站(淡滨尼东和淡滨尼西),到时是否会分散现有的人潮,或是方便更多人乘坐地铁到市镇中心活动?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淡滨尼中心)
淡滨尼市镇占地1,200公顷,比乌敏岛多出约五分之一的土地。这个现代化的卫星镇于1979年开始发展,目前有将近7万间组屋和24万居民,成为新加坡最大的组屋区之一。成熟的组屋区仍然处于扩张状态,规划中的未来大计是拓展多约三分之一的住屋。
若说淡滨尼的地方大,昔日的淡滨尼则更宽广了,巴耶利峇机场的跑道和部分的白沙组屋区都是淡滨尼曾经拥有的腹地。10公里长的淡滨尼路从后港六英里(Upper Serangoon Road)衔接到樟宜路上段(Upper Changi Road),一路上胶林椰雨、村庄神庙、畜牧农耕、鱼塘沙场,田园风光尽入眼帘。
旧日的淡滨尼也有摩登的一面。上世纪50年代,南安会馆创始人之一的张金荣在淡滨尼创建了“张源春别墅”,居民称它为“源春园”。源春园建在惹兰源春(Jalan Guan Choon,现在的白沙Livia 公寓地段),内有游泳池、果园、度假屋、儿童游乐场等,可能是本地最早的综合度假胜地。张金荣把园地开放给民间使用,每到周末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1960年代末,淡滨尼增添了另一个综合娱乐场所“金宫度假胜地”,度假村里的金宫别墅、海鲜馆和夜总会座落于现在的白沙购物中心地段, Pasir Ris Drive 1公园里的钓鱼池曾经是深受欢迎的金宫泛舟池,为东部居民带来欢乐。
1970年代,山芭地方逐一让位给国家建设。钢骨水泥新建筑需要大量沙石,带旺了淡滨尼的采沙业。没多久沙采完了,组屋迅速取代了原有的沙场。
(金宫度假胜地的泛舟池。图片由郭义珠及家人提供)
乡居生活
山芭居民的生活多数围绕着村落、庙宇和学校,不过各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在东部生活了一辈子的洪袖宝的老家就在金宫旁。他亲眼看着金宫在短短四年内崛起与陨落,早期沙场挖出来的深坑则由泛舟池转型为鱼塘。鱼塘主人到新加坡河畔收集夜香,回来后一股脑儿倒进池塘里,鲫鱼、松鱼、鲤鱼都养得肥肥大大。某一年接连下了几天豪雨,鱼塘水满淹过陆地,鱼儿游入百姓家,池塘里的夜香也跟着入户,好不狼狈!人们常说淡水鱼有泥味,可能还增添了夜香味,印证了自然界再循环的道理。
国家博物馆导览员黄坤浩回忆中的淡滨尼六英里的乡居生活是这样的:每逢涨潮的夜晚,亚答屋外的萤火虫特别多,一闪一闪的在夜空飞舞,俨然满天星斗。即使是夜间在屋外捉迷藏,也不愁会迷失在红树林旁的小沟边。夜色苍茫下,还可抓到掠过脸庞的星火。将萤火虫小心翼翼地放进瓶子里,照亮了床头,带引着一家人进入梦乡。
山芭神庙多,几乎每条村落都有善长人翁捐钱建庙。乡村没有路灯,演酬神戏的时候发电机将五颜六色的灯泡点亮,照耀着黑黝黝的夜空,到庙前看大戏成为村民的集体娱乐。木桩板块搭建的戏台锣鼓未响,卖零食和“燕窝水”的小贩已抢先热闹起来。来自四面八方的村民扶老携幼,有些烧香看戏,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逛夜市或者会情人。戏演完了,凹凸不平的乡间小路往往叫人摔上一跤。如果碰到涨潮,沟渠淹水,大家还必须卷起裤管淌水而过。这种披星带月为看戏的乡野情趣,恐怕已经“失传”了。
当淡滨尼还是新镇的时候
对于上世纪80年代初淡滨尼新镇刚落成的日子,老居民刻骨铭心。当时淡滨尼属于远郊,讲得豪气一点就是边疆,只有10号,23号和28号三条“长途”巴士路线,川行至裕廊、乌节路和中央医院,到其他地方都必须中途转车。我在大巴窑的电子厂工作,天还没亮就赶唯一的内线巴士,乘客紧贴着身子站在楼梯口上,司机让车门开着,车子徐徐向前移动。挤不上车的时候只好连跑带跳,挥汗淋漓地冲到总站。
回家的路似乎很漫长,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载满归人的23号双层巴士走过,只好学会欣赏天空从蔚蓝到深蓝的变化,踏进家门已经是晚间八点多,真是名副其实的起早摸黑。
那个时候的巴士总站设在淡滨尼五道(Tampines Ave 5)新加坡电讯公司(Singapore Telecom)的大路旁,四周是等待开发的黄泥地。下雨天是最狼狈的时候,即使步步为营还是免不了泥足深陷,踩着一把泥渣追巴士。日后有了巴士转换站,公交服务日趋完善,居民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圆巴刹
从路边巴士总站越过马路,就是驰名的淡滨尼11街大牌137座圆巴刹了。淡滨尼新镇刚建立时,圆巴刹就是淡滨尼的中心,拥挤的人潮带旺了周遭商店的买气,肯德基和Pizza Hut餐店不落人后,眨眼间在原地守候了30多年。
1980年代末,“淡滨尼中心”移至第四道的“百美超市”。90年代中,现代化购物中心落成,淡滨尼中心再度转移阵地,成为今日的格局。
圆巴刹是个结合了熟食、湿巴刹和商场的好地方,多年来大部分商贩摊主坚守阵地,亲眼看着老顾客开支散叶,感情特别深厚。许多居民还是对湿巴刹情有独钟,将圆巴刹当作感情联络站,也是邻里的生活气场。自从组屋区不再兴建湿巴刹的条例出台后,这座淡滨尼唯一的湿巴刹更显得珍贵。
60多岁的明记烧腊摊贩陈永洲和王惠珍在淡滨尼驻守30多年,夫妇俩性格开朗,态度友善,跟顾客打成一片,他们的烧腊成为我家每年除夕团圆和初二开年的桌上佳肴。新年见面,一声“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所包含的是多年累积下来的情意结。
(淡滨尼圆巴刹)
淡滨尼联合宫与洪仙大帝
上世纪70年代起,淡滨尼的山芭陆续被政府征用,民间庙宇都受到迁徙的影响。向政府投标租用规划出来的庙宇地段,高昂的费用是主要绊脚石,许多庙主和理事们对于神庙的去留都深感焦虑。他们考虑到这些神庙是早年村民联络感情的场所,也是民间信仰的精神寄托,因此决定集资兴建了十二间庙宇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淡滨尼联合宫(淡滨尼21街),让老街坊再续前缘。
(淡滨尼联合宫)
本地的神明一般上都是跟着先民从中国的家乡下南洋,联合宫里供奉的洪仙大帝(洪仙公)则是个例外。洪仙大帝信仰集中在新加坡和柔佛州南部,在中国追查不到神明的来历,柔佛以北也较少供奉。
洪仙大帝的来历有好几个本地版本,有人说洪仙原为姓洪的大埔人,甚受百姓爱戴。大埔毗邻潮汕,因此受到潮州人尊崇。也有人猜测洪仙与洪门会有关,洪仙大帝的神座两旁有对联“洪恩日月开仙殿,大地河山壮帝君”,洪门的含义相当明显。
根据淡滨尼联合宫顺兴古庙管委会记载,供奉洪仙大帝的古庙于咸丰元年(1851年)创建。早期的淡滨尼森林稠密,人烟稀少,时常有老虎出没,伤害村民。有一名村民上山砍柴时不幸遇虎,祈求虎爷开恩,让他下山买个猪头给老虎吃。老虎走到山下的芒果树下等候,竟然被一些不知情的村民打伤了后脚,匆匆逃入深山。那位虎口逃生的村民提着猪头回来,为了遵守承诺,决定带着猪头上山找老虎。几年后,淡滨尼村民经常看到一位自称为洪仙大帝的神明,骑着三只脚的老虎出现在芒果树前。于是村民在那儿兴建了一间茅屋,安奉洪仙大帝,自此虎患消失。相信这是新马供奉洪仙大帝的首间庙宇。
数十年后,来自福建诏安顺兴的村民将这个乡村取名为顺兴港。1924年新庙重建落成,取名顺兴古庙,座落于惹兰洪仙公(Jalan Ang Sian Kong)。那是现在的Pasir Ris Drive 8与淡滨尼高速公路的交界处。
通过洪仙大帝,我们可以联想到一百多年前,淡滨尼跟新马其他地区的荒芭一样,先民往往因虎患而深感不安,于是衍生出能征服老虎的洪仙公来保平安。
19世纪中叶,花柏山下安居的天猛公伊布拉欣(Daeng Ibrahim)决定将新加坡河流的港主制度带到柔佛,吸引了大批在新加坡打拼的华工,尤其是潮汕人前去开荒。柔佛港主时代传承至今的洪仙大帝信仰,应该与新加坡华人当年渡海移居到柔佛有关。
(洪仙大帝可能是源自新加坡的神灵)
电影制片厂
民间的文化事业上,淡滨尼曾为本地的电影业贡献了一份力。
战后的新加坡是个马来电影制作中心,邵氏马来电影公司(Malay Film Production,1947-1969)和国泰克里斯公司(Cathay Keris,1953-1972)在1950和60年代制作了260 多部马来电影。马来电影业因为1960年代的马印对抗而告终。
早年的马来电影以马来传奇人物与爱情故事为题材,后来有战争片,油鬼子与僵尸片。马来电影工作者认为电影带给大家娱乐之外,还应该带动社会发展,所以后期的马来电影多数以当时的社会素材为主线。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穷小子与千金小姐的爱情故事,经过重重波折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观众受到感染,对未来充满希望,纷纷走入电影院,戏院老板也很开心。
邵氏的马来电影制作主要在马里士他的Jalan Ampas摄影棚进行,大家在马里士他寻宝时,可以参观这个老地方,至于国泰克里斯在淡滨尼的罗弄杜武(Lorong Tuwu)开设的制片厂则已经消失。对比了旧街图,可以断定制片厂位于现在的淡滨尼路的九仙宫附近。那里除了九仙宫,还有一整列庙宇包括驰名的仙姑殿,仙姑殿对面有IKEA,COURT 等霸级商场。
国泰克里斯跟邵氏不遑多让,造就了许多电影与配乐人才,其中一位是朱比赛 (Zubir Said)。朱比赛不理父亲激烈反对,从印尼来到新加坡搞音乐,父子关系越闹越僵。1959年新加坡自治,朱比赛写了新加坡邦歌,后来演变成国歌。吐气扬眉之后,父子关系也变好了。朱比赛追求个人理想的经历其实就是当年的社会缩影。
(九仙宫一带可能就是前国泰克里斯制片厂的原地)
农民公学与侨南小学
战后的年代,华社纷纷开办学校,为日治时期大量失学的孩子提供正规教育。位于现在淡滨尼11街的农民公学同样在战后由热心人士创建,校舍是日本宪兵留下的仓库。
学校规模虽小,但在超过30年的岁月里栽培了上千名学生。简陋的学校在1970年代悄然走入历史,但它依然活在昔日学生的记忆里。老校友王永炳记得那里鸟语花香,他们甚至将课室搬到户外,在胶林上课,朗朗的读书声与鸡啼犬吠相映成趣。
根据校友的反馈,农民公学的校园就是侨南小学的所在位置。创校80年的侨南小学因为收生人数不足而在2014年关闭。侨南校友会就此向教育部请愿,希望能重审当年保住校名的“旧约定”。原来当年政府施行国民型教育,侨南跟许多民间创办的辅助学校一样,华校生骤降,面临关闭的命运,只好将学校交给政府管理,条件是保留“侨南”校名。
1980年代,侨南从巴耶里峇(Paya Lebar)搬迁到发展中的淡滨尼,可惜30年后再度面对学生不足的情况。这回教育部没有与校友会联系协商,而是直接将侨南除名。校友认为侨南创办人王希元在日治时期坦荡荡地表明自己是一名教师,结果在检证时被日军枪毙了。他为教育洒热血,体现了侨南办校义无反顾的精神。如今有关方面以“事后通知”的方式结束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不难理解校友复杂的心情。
(侨南小学的所在地原为农民公学,两间学校都避不开关闭的命运)
淡滨尼树公园
谈了这许多,淡滨尼这个名字到底来自何方?1828年印制的Franklin地图上,淡滨尼是一条名为“Tampenus”的河流。无论淡滨尼是河流、路名或是市镇,名字都来自早期生长在这个地区的淡滨尼树。据说早期的华族居民把淡滨尼叫做“Teng Puay Ni ”,即福建话“硬皮”的意思,取义于淡滨尼树灰褐色的树皮外表粗糙,树身坚硬。
(1828年的Frankin地图上,有一条名为Tampenus 的河流)
上世纪90年代中,淡滨尼已经发展为成熟的市镇,当局在淡滨尼33街开辟了淡滨尼树公园(Tampines Tree Park),种植淡滨尼树。如今小树长大又长高,让街坊认识真正的“淡滨尼”。
(淡滨尼树)
三年前公园内设置了“王耀标纪念椅”,它跟尼诰大道地铁站息息相关。十多年前,尼诰大道突然倒塌,四名在30米地底下挖掘地铁隧道的工作人员不幸身亡。侥幸逃生的员工说,工头王耀标忙着协助工人逃生,最终自己无法脱险,长埋在尼诰大道地铁站底。王耀标纪念椅除了表扬民间英雄外,实际上亦是血的记忆。
(王耀标纪念椅)
纪念椅的设置仪式上,该区时任议员伍碧红说了感人肺腑的一段话:“(王耀标)把其他人的生命和利益置于自己前,没有衡量比较新加坡人和客工的生存价值,在那危机的一刻,他选择去救客工。” 当年获救的其中三名客工出席了这个纪念仪式,他们还记得当年的四名死者中王耀标埋得最深,基于搜寻队伍的安全考量,最终放弃搜索。
淡滨尼这个现代化家园失去老地标,只能凭着老人家的记忆片段和旧街图寻寻觅觅,以及一些处事方式上所渗透的人情味来弥补失去的遗憾,或许这些人文价值才是淡滨尼迷人之处。
主要参考资料
1. 陈秋华,“保校”,《联合早报》2014年3月23日。
2. 黄坤浩,“姑妈的妈祖宫”,《联合早报》2012年9月3日。
3. 梁淑晶,“淡滨尼-树名变路名”,《联合晚报》2016年2月26日。
4. 林纬毅,“庙宇整合的典范---淡滨尼联合宫”,18期狮城道教季刊,新加坡道教总会出版。
5. 谢燕燕,“淡滨尼 胶林椰影变宜居模范”,《联合早报》2015年11月23日。
6. 谢燕燕,“心中的家园版图”,《联合早报》2015年3月22日。
7. “新加坡的洪仙大帝信仰”,《星洲日报·星洲网》,2012年5月27日,http://www.sinchew.com.my/node/1273518
8. “寻找张金荣与他的张源春别墅”,http://www.jnyng.com/Item/75967.aspx
9. Key Statistics. HDB Annual Report 2015/2016,Housing and Development Board.
10. Tampines: From swampland to modern regional centre, Straits Times, October 17, 2016.
11. Vanishing Memories – A Golden Palace at Tampines, Remember Singapore, November 11, 2014. https://remembersingapore.org/2014/11/11/former-golden-palace-resort-at-tampin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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