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ly 31, 2018

竹 岁月相伴

作者:海凡

说一说水笕。

“笕” 读音“简”,这个字极少见,几乎已走出我们的日常生活辞典。

“笕”和“简”两个字都以竹做部首,因为都是竹的制作品。都曾经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竹简就是古代的文件,读物,是传承文化的载体;竹笕则是生命之泉的导管,解决日常饮食盥洗的必需。竹简已经成为文物;竹笕也难觅踪迹。现代的都市人,旅途中偶然在深山古刹旁的一眼山泉前,见到短短一截剖开半边的竹管,引来冰凉清冽的山泉。这半边的竹管,就是竹笕。

竹笕,对八十年代以前的边区营盘,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因为一两百人的驻营地,不可一日无水。而出于军事考虑,部队不可能在河边扎营,营房离水源需有一段距离,从这段距离引水过去,靠的就是竹笕。

竹子雨林里多的是,竹笕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我们把碗口般粗大的修长的竹子放倒,在竹节处的表面锯开一缺口,将当中薄薄的节板凿平,使它平滑贯通。一根十多二十米长的竹筒,得凿十余处。然后把修长的竹筒一根根衔接起来,从山涧引水,沿着驳接的竹笕,送水至营盘。整个送水的路程,在丛林里迂回盘曲,一两公里是很寻常的。长长竹笕的缺口难免落入枯叶断枝,久不久就得派人巡视。尤其大雨之后,巡水笕更是急务。

当年方壯璧(李兵)初到边区,静夜听水笕有所触动,写下《竹笕里的流水》:我聆听到,淙淙的声响。/我意识到,行进的步伐。/我感觉到,冲刺的力量。/要了解,竹笕里流水的奥秘,只能在深深的、沉沉的、静静的夜里。

水笕解决了部队的用水,同时也带来其他问题,那条架设在地面上的,在深山密林里蜿蜒一两公里的人工设施,无论是谁见到,都能判断是怎么回事。顺藤摸瓜,营房肯定会因此暴露。所以,进入80年代,部队采购了大口径的塑料胶管,用它来代替竹笕导水。塑料胶管可以紧贴地表,匿藏在枯叶底下绿草丛中,隐蔽性大得多了。从此也再无巡水笕这项出勤。

不仅是竹笕,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受益于竹的比比皆是,竹满足了我们多种基本需求。我们的桌椅,床铺都是竹制的。墙壁,甚至屋顶也能用对半剖开的长竹管,相互勾连覆盖,组成整片的竹屋顶,雨水顺着斜斜的竹管往下流注,一点也不会漏进屋里。

竹制篓筐等小件的盛具更不必说了。自从我们开辟了芭场之后,瓜菜木薯用运粮的塑料袋来装运不合适,我们就用竹制的背篓,既透气又便利。制作背篓因而成了许多同志的基本手艺。只消锯下两三米长的青竹,剖成十余条约一寸宽的长竹条,削去竹囊,留下坚韧的竹篾,就用它编织竹篓。熟手的半个时辰就做成一个,现做现用。出发巡视山猪吊,猎物也常常以临时编制的竹架子捆紧,背回营房。

有一年因为马泰军警发动军事围剿,大部队撤进深山老林,碰上节庆要聚餐时,厨房餐具不足。有同志就报告,在大山里发现一大丛“干冬竹”,竹竿直径超过一英尺,不妨锯回来用作碗盆。这真是好主意,把竹子锯出六至八寸,下方留节当做碗底,清洗干净就是天然现成的餐具了。如今知道这种生长于热带丛林的巨大竹子叫做“巨龙竹”。用它来制作勺子,筷子更不在话下了。

甚至还能当做炊具。那是一个难忘的经历,我与阿沙仔两人出发执行任务,无法当天来回。要过夜就得准备当天的晚餐,以及次日的早餐和午餐,必须带炊具。但是阿沙仔却摆摆头,嫌麻烦,只带了一些米油盐糖,咖啡粉和一点调味料就出发了。我有点忐忑。但在大山里,对阿沙仔的生活智慧与经验,我不能没有信心,还期待能学到新本事。

果然,那个傍晚我们就在一处小河湾过夜,我饱餐一顿永生难忘的野山姜花烹煮的咖哩“忘不了”鱼!那是以“饭咯”煮的。我们再用一节青竹筒,加水加米,置于篝火中,青竹筒在烈火中烧炙,由青绿渐渐灰褐,发出“滋滋”的响声,即将碳化转黑之际,米饭香味飘溢——别具风味的竹筒饭!

竹子造福我们多了,制作的物件岁月相伴。蕴蓄在竹子内里的精神,对同志们又是另类的滋养。中国的开国元勋董必武先生曾经吟道:竹叶青青不肯黄,枝条楚楚耐严霜。昭苏万物春风里,更有笋尖出土忙。

人活着,怎么艰难都总要怀抱希望 。

Friday, July 27, 2018

北海道食阁的托盘文化

原文《北海道的托盘使用习惯值得学习》刊登于《联合早报》2018年7月7日

北海道这个日本“寿都”的常住人口约560万,65岁以上的银发族超过20%。他们身体健康,从职场退下后不介意继续工作,以较轻松的步伐与社会保持联系。

新加坡的常住人口跟北海道相似,银发族的比率则约一半。不过未来十年内,银发族的人口将跟今天的北海道不遑多让。

最近在北海道,发觉当地为老人家精心营造的设施比比皆是。至于常光顾的各大小食阁,最大特色是干净整洁,食客自动清理餐具,方便下一位客人。

食阁的工作人员几乎是清一色银发族。为了让老人家有尊严地重返职场,当地推行了量身定做的“老人作业程序”。食阁的餐具归还处就是垃圾处理处与清洗处,食客将托盘和餐具一并归还,同时分门别类。工作人员只需转过身子,将餐具拿到水盆冲洗,然后置入洗碗机,工作流程简洁轻松。

(托盘归还处也是洗涤和洗碗机置放处)

餐桌能够保持清洁,显然托盘起着关键作用。当地使用的托盘坚硬防滑,餐具不会轻易滑动。由于每个使用过的托盘都经过跟碗碟一样的清洁程序, 大家都很自然的将餐具放在干净卫生的托盘上食用。托盘与餐具融为一体,从而打造成食阁的“托盘文化”。

日本人不介意用餐后的举手之劳,可能也跟社会制度息息相关。近两三年来,日本为了鼓励妇女重返职场,才开始在東京、大阪和神奈川县放宽移民条例,允许双薪家庭聘请外籍家佣。外籍家佣每天工作八小时,下班后住在宿舍里而不是雇主家中,将日本家庭对家佣的依赖减至最低。

(使用托盘用餐是北海道的食阁的风气)

相比之下,或许一些新加坡人过度依靠家佣,失去了做家务的动力,成为始终无法推行餐后用手劳动的主因之一。

由业者带动的托盘文化好处不少,除了塑造人与人之间的关怀理念外,同时摆脱了本地许多食阁常见的不良现象,譬如工作人员推着车子停放在食客旁,收拾杯盘狼藉的桌子,叫人大倒胃口。发臭的毛巾将残羹扫到地面,擦完桌子擦椅子后,再用它来擦托盘。托盘已经发出恶臭了,摊主还是让食客重复使用,试问谁愿意对着充满异味的托盘用餐?

此外,本地的食阁采用外包制,承包商多数以低薪来雇用老人家清理桌面,业者将外包的清理费转嫁给摊主,摊主转嫁给食客。对食客而言,反正已经付了服务费,为何还得自己用手劳动,为承包商节省成本?

银发族应该是老有所依,真正健康乐龄才是。但若他们因各种原因而有意继续工作,当局不妨加强企业的社会责任,提升食阁的设计营运理念,为老员工下点心思,让他们能够从容地解决食阁人手短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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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ly 20, 2018

伊洛瓦底江畔的蒲甘古城 Ayeyarwady River and Bagan

一江春水向南流


上世纪70年代,电台第三广播网(958城市频道的前身)有一个世界民歌的节目,介绍过《海鸥》这首以伊洛瓦底江为背景的缅甸民歌。40多年后经老学友李家纬提醒,上You Tube搜索之后,才追忆起那曲尘封的旋律。
《海鸥》 
晚霞笼罩着伊洛瓦底江,活泼的海鸥展翅飞翔。
啊,它们飞来飞去尽情歌唱。啊,它们自由自在多么欢畅。 
静静江水向东流,只有那歌声轻轻回荡。 
海鸥,你那婉转动人的歌声,搅乱了我那平静的心房。 
海鸥,你那婉转动人的歌声,搅乱了我那平静的心房。 
晚霞映红了伊洛瓦底江,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 
啊,那海鸥飞来飞去尽情歌唱。 
啊,那海鸥自由自在飞翔。 
静静江水向东流,只有那歌声轻轻回荡。
关于《海鸥》,有位中国网友表示这是《外国名歌200首》收录的仅此一首缅甸歌曲,他是文革期间上山下乡时学会的。当时《外国名歌200首》是禁书,这首歌自然也归纳为“黄色歌曲”,只能偷偷唱。

长江之水向东流,因此《海鸥》中文译本中的伊洛瓦底江也是 “静静的江水向东流”。实际上,伊洛瓦底江是向南流入安达曼海的。


(伊洛瓦底江上的沙洲)


鱼米之乡的社会主义与民主开放


2,288公里绵长的伊洛瓦底江畔聚集着小村落,早晨村民在江边洗过衣物后,顺便走入水中浸泡洗澡,人与江河的亲切感至今犹在,只是朱颜改。


(伊洛瓦底江畔的日常作业)

早在六世纪,伊洛瓦底江已经是一条水上商贸之路,缅甸历代王朝跟中国与印度做生意。1824年、1852年、1886年三次英缅战争,英国最终完全占领缅甸,沿江设立了港口码头。伊洛瓦底江出海处跟仰光河之间的三角洲河谷平原,是盛产稻米的富庶之乡。

米饭是本地人的主食。以前除了泰国外,缅甸、柬埔寨和美国都曾经是本地白米的主要来源地,如今印度香米已经悄悄的取代泰国,成为本地最畅销的白米。1950年代的缅甸曾经为世界上最大的白米输出国,亦是新加坡白米的主要来源地之一。不过,当时缅甸的白米价值链如加工、运输和船运都操纵在英国和印度商人手中,做好的稻米种植园也为齐智人(Chettiar)拥有,引起国内的排外情绪。

1962年,奈温(Ne Win)夺取政权,施行军人统治,推行缅甸式的社会主义,缅甸走入被政治孤立的局面。

1988年,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43岁的翁山淑枝返回缅甸。那年,学生发起“8888民主运动”,争取民主的示威群众遭到军队血腥镇压,两百多名无辜民众在民运中遇难,恐怖气氛弥漫全国。很多受迫害的民众、激进分子和退役高级军官,要求翁山淑枝领导民主运动。8月26日,翁山淑枝第一次在仰光面对百万群众发表演说。她一身雪白的长裙,巾帼不让须眉的神态、慷慨激昂的言词,令在场的民众想起了她的父亲翁山将军。翁山淑枝并不喜欢政治,她更想读书写作,但从那一刻起,她不再是一名旁观者。 “我参加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从此,翁山淑枝这个外表柔弱、身材单薄的女子,成为军政府最头疼的人物。

8888为1990年的人民议会选举铺了路,在此次近30年来的首次选举中,由翁山淑枝所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NLD)以超过60%的选票赢得了超过80%的国会席位,然而选举结果被军政府宣布无效。翁山淑枝遭到丹瑞(Than Shwe)军政府数度软禁,前后共15年。

2010年缅甸修宪,成立“缅甸联邦共和国”。2011年,登盛(Thein Sein)从丹瑞(Than Shwe)手中接过政权,成为缅甸总统,实行“没有回头路”的全面政治与经济改革,放宽投资政策,改革税率及法律制度,外来投资额大幅提升了六百多倍至执政首年的20亿美元。2012年,登盛推行“第二波经济改革”,减少政府对经济的控制,推行私营化与开发多项建设投资项目,欧盟和美国都相继解除了对缅甸的制裁。

登盛在任期间,说服翁山淑枝参加了议会补选,为缅甸的改革带来了正面的突破。2015年,缅甸举行议会选举,由翁山淑枝所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NLD)取得执政权,结束军政府54年的统治。其后NLD及军方依照宪法组成政府,翁山淑枝出任国务资政,率领缅甸跟世界接轨。


多少感悟佛塔中


每年11月至2月为缅甸干旱的“冬天”,平均气温23度左右。3月与4月为干旱的夏季,平均气温可高达35度。5月至10月为雨季,气温25至30度之间。我在2018年1月份抵达蒲甘(Bagan),白天适温,晚间气温下降到十多度。触目所及的是伊洛瓦底江中央冒出的沙洲,在岸上往下走了至少五米深的路,触摸到清凉透彻的江水。居民说单从地形就可看出雨季的时候,江水几乎涨到岸边。

伊洛瓦底江中游谷地,是缅甸历史最悠久的经济活动中心。约一千年前,缅甸出现了第一个王朝“蒲甘皇朝”,首都设在伊洛瓦底江东岸。蒲甘王朝兴修水利,发展农业,创立了缅文,手工业和文化发展起来,为现代缅甸奠基。

蒲甘这座“万塔之城”,是缅甸上座部佛教中心。古老辽阔的平原上,现存两千余座佛教建筑,据说最古老的浮屠佛塔已近两千年,阳光下闪烁着古老而灿烂的文化光芒。


(Shwegugyi Temple的日落)

在蒲甘,观赏了白天与晚霞的佛塔奇观,亦观赏了伊洛瓦底江渐渐隐退的落日。建造佛塔,是缅甸上座部佛教的传统,无论是国王、僧侣或是平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修建佛塔,一座佛塔就是一个惠及众生的善果。


(伊洛瓦底江的黄昏)

蒲甘的佛塔大小风格各异,反映了建塔者不同的经济实力,社会地位及审美情趣。丛林中的古塔就在公路两边,坑洼的公路与历史的荒野不过是数步之遥。我们骑着马车,沿途的佛塔、浮屠与寺庙,就像散落的佛教艺术展览馆,美丽的雕塑、暗藏的壁画出现在一座座庙宇里。若时间匆匆, 阿难陀寺 (Ananda Temple),Maha Zedi Pagoda,Gubyaukgyi Temple 的壁画,Myazedi stone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和瑞光寺(Shewazigon)都具有代表性。


(阿难陀寺 Ananda Temple)


(在Maha Zedi Pagoda 眺望)

(Gubyaukgyi Temple 内有因地震而部分损坏的壁画)

(Myazedi Stone 联合国文化遗产)

(瑞光寺 Shewazigon)

站在伊洛瓦底江边,拨弄着清澈的江水时,似乎突然感悟了:缅甸朴素的佛教信徒追求的文明的真谛不在于需求更多,而在于生活的真诚,心灵的满足。

唯有静心,才能在苍茫世界中自在地感染一部古老的人类史。


有一种期待叫希望


一场军人政变,一场封闭的缅甸式社会主义,缅甸从东南亚最美丽富庶的地方,成为最落后、最专制的国家。十多万缅甸人来到新加坡,柏龄大厦周边成为他们周末聚集的场所。难以忘记2012年的议会补选,翁山淑枝成功获选,柏龄大厦周边洋溢着的喜悦跳动的情绪。走入商场,几乎家家户户都贴上翁山淑枝的海报,天下谁人不识君!

翁山淑枝来新加坡访问,演讲的入门票都被缅甸人抢光了。有些年轻人受到她的“你们在新加坡生活得很好,但有没有想过家乡的人民?你们有没有想过能够为家乡的人民做些什么?”所感召,回去缅甸了。

仰光机场前往市区只需30分钟,途中德士司机说他15岁的时候参与了8888的民主游行,纷乱中躲在一角,抵不住饥寒,走出来向军人自首,被囚禁了十多天。如今民主成功了,翁山淑枝执政了,整体经济建设都改善了许多,但多年来整体失业率依旧维持在4%,年轻人没有工作是持续性的挑战。若要从军人政府与民主社会中作出选择,他喜欢现在的生活,无怨无悔。40多岁的司机听我提到翁山淑枝的一些演说,莫愁前路无知己,高兴地送我一个“翁山淑枝钥匙扣”。


(翁山淑枝钥匙扣)

在仰光华人区经营石灰的“土生华人”谢齐家为缅甸中华总商会的副会长兼秘书,也是多家当地华人社团的领导。他说,现在大机构征聘员工,学历属于其次,最重要的是必须懂得三种语言,除了缅甸语外,就是中文和英文,年轻人所面对的职能挑战,比新加坡大多了。


(仰光华人区的典型建筑)

以外派身份当混凝土生产顾问的新加坡人刘先生说,他所提呈的建议书,必须等待三个月才有机会跟各部门经理一起坐下来讨论,又经过不知多久才等到第二轮。每天早上都有司机驾着私家车载他上班,云南籍老板让他住豪华公寓等,回到办公室就关在房间里读报看英超,中午司机来载他吃饭,四点回家前顺便去生产线巡视,一天就过去了。“写意”的生活过了没多久,老觉得没有什么成就感,于是自愿减薪,两个星期留在缅甸,两个星期回国。

翁山淑枝的NLD突破了军人执政的格局,本人无总统之名,却有总统之实,但所面对的依旧是军人政府的挑战。宪法为军人保留了国会议席,加上半个世纪所缔造的文化,人民已经习惯了一套作业方式,要快也快不来,要改变并非说变就变。翁山淑枝一年一年地苍老了,NLD的其他重要人物,你记得是谁吗?讲不出名字,就表示缅甸改革的前路漫漫,投资者撬开了,却没有完全打开缅甸的大门。

我特意去了翁山淑枝仰光市区的住家转了一圈,跟当年被软禁时期跟屋外等候的人士定时对话的54 University Avenue 不一样的光景。现在的庭院就像新加坡第一任总理李光耀生前的住宅38 Oxley Road,围墙高高高大树,庭院深深深几许。


(翁山淑枝的仰光住所54 University Avenue,照片中人为缅甸独立之父翁山将军)

(翁山淑枝住家后院面向着茵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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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ly 13, 2018

柳暗花明又一村?

1970年代我在新加坡工艺学院(理工学院)念书的时候,阅读了马哈迪的《马来人的困境》,那是在女皇镇中心购物中心的大众书局买的。如今很多人都不买书,那座两层楼的建筑物早已消失,而马哈迪仍然健朗。

数年前马哈迪发表长篇演说,坚持他四十多年来的“困境”观点。他认为马来人捕鱼务农,导致失去经济竞争力;华人肯吃苦,凡是马来人能做的,他们做得更好,华人商业扩展,实力越来越强大;此外血缘婚姻的遗传因素使到马来人停滞不前。虽然华人面对政策的种种限制,但依然成就斐然。如果马来人愿意分享政权,华人就必须分享蛋糕。

撇开政治考量,马哈迪的书所叙述的是马来亚历史。

我曾经多次驾着车子,故意避开南北大道走“旧路”,在小镇之间穿梭。浓浓的马来乡村氛围中,感受到当地快乐人生的满足感。至于都市人,有冲劲有干劲,但似乎怎么都快乐不起来。


(河边的马来村落)

驾着思索着,“快乐”是人的心态,“困境”是政治生态。

纳吉只是继承马哈迪的衣钵,延伸马哈迪的旧路,看准了乡村马来人的困境”,继续屡玩不鲜的经济牌。或许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不只是城市马来人的思维改变了,乡村马来人的“安全票”也改变了,变天的暗流汹涌。纳吉深感意外,马哈迪同样深感意外。人民的力量出自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反正没有比现状更糟的了,让新政府尝试一下可能还有生机。这是新马独立后,经历过的第一回政府轮替,叫人始料不及,甚至有点不知所措。马来西亚立刻组织了顾问团,解决换政府的燃眉之急。


(票选估计。图片来源:The Straits Times, June 14, 2018)

就如严孟达所言:“纳吉政权的腐败,根本原因可以上溯到马哈迪时代金权政治的体制化。当“国家元老精英委员会”成员企业家郭鹤年在马国大选后不久回到吉隆坡,一见到马哈迪时激动地说“你拯救了国家!”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郭鹤年说的是心底话。”(《联合早报》2018年6月2日)


乡村马来人与土著

马来西亚人的政治热忱显然比新加坡强势得多,结合了2017年10月出版的《众女喧哗 从性别政治到生命叙事》[1] [2],我对净选盟所凸显的社会进程和安华的重生特别感兴趣,虽然安华是否真能如愿,从思路还十分清晰,健康状况十分良好的马哈迪手上接过衣钵还是充满变数。


(安居乐业的小镇:停顿的时光不仅限于马来人)


净选盟与社会进程


净选盟大集会显然是民意的探温计。

2013年的马来西亚大选前一年,净选盟大集会(Bersih 3.0)有数以万计的马来西亚人走上街头,进行要求选举改革的和平示威。由于有些人尝试冲入有路障围着的独立广场,警员发射催泪弹,原本和平的集会变得一片混乱。当警方使用武力来扣押一些示威者时,嘉年华会的气氛演变成愤怒的情绪。

示威行动突破国界,有超过80个城市的海外马来西亚人参与,为马来西亚的政治气候划下另一新篇章。

净选盟涵盖了93个非官方组织,第一任主席安碧嘉(Ambiga Sreenevasan)和第二任主席陈清莲(玛丽亚陈,Maria Chin)都是女性。玛丽亚陈于2013年马来西亚大选后接任净选盟主席,2015年领导持续34小时的Bersih 4.0静坐抗议集会,估计有50万人出席。2016年发起Bersih 5.0大集会,全国各地的宣传车队遭到“红衣流氓”袭击。

Bersih 5.0大集会前夕,警方援引《刑事法典》的“颠覆议会民主”和“骚乱”条款,将玛丽亚陈和秘书处成员曼迪星(Mandeep Singh)逮捕。过后,警方引用《国家安全罪行(特别措施)法令》扣留玛丽亚陈。大批民众每晚都聚集在独立广场及其他集会地点,两千名女性游行到国会大厦提呈备忘录。警方于10天后释放了玛丽亚陈。

本来按照马来西亚的《国安法》,警方有权扣留任何人24小时,再延长扣留28天。玛丽亚陈相信是人民的压力让她提早获释。

根据玛丽亚陈所说,她被扣留的首48小时,不准接触律师和家人,单独囚禁在封闭的小房间,每天都戴上手铐去盘问室,接受8小时的疲劳轰炸。她甚至被禁止穿上内衣裤,在一群男人面前接受政治部轮流盘问。显然这是贬低扣留者,使政治对手处于弱势无助的方式。

2018年5月9日,马来西亚大选,玛丽亚陈辞去净选盟职位,在希盟旗帜下以独立人士身份参选,高票夺得八打灵再也国会议席。

净选盟以超级人气推动了社会进程,虽然地位超越政治,但一路走来都摆上了“亲在野党”的标签。玛丽亚陈的参选,在野党变成执政党,是否意味着净选盟这个“非政治组织”可以功成身退了?日后净选盟何去何从?


安华的政治生涯


柔佛是巫统成立的基地。19世纪的奥斯曼帝国(土耳其)奉行伊斯兰教逊尼派(Sunni),不仅对同性恋行为除罪化,同时广设学校让女子接受教育,跟当代对伊斯兰教的想象,如保守和性别歧视大相径庭。1884至1885年间,奥斯曼帝国(Ottoman empire)将公主卡达吉雅(Sultanah Khatijah)和她的妹妹罗凯雅(Roquaiya)双双许配给柔佛苏丹家族。卡达吉雅嫁给苏丹阿布巴卡(Abu Bakar),罗凯雅则嫁给他的弟弟Ungku Abdul Majid,阿布巴卡通过跟伊斯兰教大国公主的政治婚姻,奠定了他在柔佛的地位。1886年,柔佛成为自治邦,阿布巴卡受委为首任柔佛苏丹。


(因政治婚姻嫁到柔佛的奥斯曼帝国公主卡达吉雅 Sultanah Khatijah。摄于新加坡国家博物馆)

马来西亚奉行的也是逊尼派,不过跟百多年前的土耳其比起来,显然保守多了,让马哈迪能够以肛交为由,置安华于“死地”。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马来西亚陷入财政困境,马哈迪以泄漏国家机密与性丑闻的罪名将安华革职,甚至一不做二不休,以十大罪状提控安华。安华两度肛交罪成,分别被判入狱九年与五年。马哈迪先以“性”来污名化这名伊斯兰领袖,再以《刑事法典》而非《伊斯兰刑法》来提控他,显然是为了捞取最大的政治效益。

当时市面上还流通着“马哈迪”(Mahathir)的笑话:Make Anwar Homosexual And Then Highlight It Repeatedly. (制造安华搞同性恋,然后不断地突出显示它。)

原来与肛交相关的《刑事法典》377A(非自然性行为)和377B(自愿进行非自然性行为),刑罚高达20年监禁兼鞭刑,没有设定鞭刑的上限。至于1997年联邦直辖区《伊斯兰刑法》第25条,最高刑罚只是五千令吉,监禁三年和鞭打六下。

70岁的安华竟然有机会重回政坛,可说是马来西亚版的天方夜谭,粤语称为“咸鱼翻生”。如果不是因为净选盟带动了社会进程,相信将近93岁的马哈迪难以东山再起;在牢狱中的安华也不可能成为希盟的实权领袖,并获得元首全面特赦。

注:
[1] 陈慧思,“从陈清莲到玛丽亚陈”,《众女喧哗 从性别政治到生命叙事》(吉隆坡暨雪兰莪中华大会堂女子组,2017年10月),ISBN 978-967-15174-3-7,101-111页。
[2] 张玉珊,“马来西亚LGBTQ群体的境况” ,《众女喧哗 从性别政治到生命叙事》(吉隆坡暨雪兰莪中华大会堂女子组,2017年10月),ISBN 978-967-15174-3-7,75-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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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July 10, 2018

青果 摇响夏天的音律

作者:海凡

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一本书引起了我的兴趣,里头讲述许多雨林动植物的故事,让人读得不忍释手。但有一篇关于《象粪榴梿》的文章,却使我无语了。尤其那幅插画,一颗满身钉刺的榴梿,出现在一大滩烂泥般的粪便上,如此突兀而显目。

当时忍不住设法找到作者的住址,登门造访。那个下午,我们谈到大象的食物,象的排泄物,象粪里是不是可能出现那样一颗完整的榴梿?

雨林诚然是我们先辈的出发地,而今却已是咫尺天涯,望着那片笼罩着云烟的的邈绵广漠,人们既好奇,又畏惧;既惊诧,又疑虑;有心探秘却又举步迟疑,只能暗暗揣度,翩翩联想……许多时候不免与实际相去千里。

就我们亲身接触,象粪是一坨一坨的,足足有椰子那么大,褐绿色,里头的粘液蒸发风干后,剩下纠结缠绕的纤维,如一团粗糙的红烟丝。我们喜欢逗那些嗜烟的同志,当无烟可抽时,叫他们不妨一试!象粪是不可能一滩烂泥似的。

况且,大象觅食,无论是竹壳竹笋,嫩枝树皮,叶片果实,长鼻子一卷入口,在口腔里那磨盘般的板牙上一碾,都化作一堆糜浆和纤维。大象吃榴梿,无论果壳果肉或果核,就像经过搅果汁机一般,绝不可能在象粪上再现一颗完整的带刺的果实。

这虽然是题外话。但雨林确实有山榴梿,供大象与我们分享。

感恩雨林的赐予,不仅是野菜野薯,许多我们熟悉的热带水果:“朗刹”、芒果、 菠萝蜜、香蕉、红毛丹、橄榄……在这里都找得到它们的原株。 还有外面少见的品种:胭脂梅、 “亚答”果、藤果、淡杯(Tampui)、山蒜米等。

那些水果的原株,果实都偏小,肉薄,汁酸,核大,味道远远不如外面经不断改良后的品质。比如真正的山芭榴梿,个头小,香味,口感只能差强人意。山红毛丹尽管颜色鲜艳如火,却不止酸,它的果肉还完全不脱核,一枚山红毛丹入口只得一泡果汁。因此有同志为了充饥,将山红毛丹连核一起吞,六七十颗果核,造成肛肠堵塞,多日无法排便的事故。

也有的野果只要一枚,也能叫你难受好一阵子。在山交路上,我捡过一颗“山蒜米”——当然也是我们的叫法,因为它的气味像极了蒜米。如橡胶籽那么大,裹着一层坚硬的外壳,要吃必须在炭火上烤熟。大家都知道,这东西异常燥热,吃下后准备“屙硬屎”。但饥肠辘辘,常常让人克制不住,我一枚下肚,连番折腾,吃尽苦头。

还有一回也让我印象犹新。那是山交途经一处被赶搬的旧甘榜,平野里极目荒芜,只有榛莽中偶然现出的柱础,或一两个玻璃碎片,让人驰想昔日的人烟。

我从小灌木丛中走过,一枚翠绿透黄的果子触碰了我的手肘,我顺手摘下握在手里。

已是午后三四点钟,饥火熊熊点燃,手掌心那枚青果,一次次地挑逗。我咽下几回口水后,想道:虽然这果实从没见过,但这里可是人住过的甘榜,总不会栽种那些中看不中吃的品种。于是剥开薄皮,把龙眼般晶莹的果肉放入口里。咬一口,清甜四溢,还来不及仔细思量,这枚洁白的丝绸般润滑的果肉,已经途经咽喉,顺溜地落入肠肚。当我咂巴着嘴唇回味,不安开始阴翳般盘踞。我们都知道对未知的野果,酸的尽可放心吃;甜的,苦涩的千万要谨慎。而那枚果实是如此的清甜可口!可再怎么耽虑,它已经实实在在落在我胃壁的某个角落,想抠也抠不出。

我一路走一路回想从突击队回返边区的老战士,说起同志们误食野果中毒的经历:口吐白沫,意识模糊,手脚抽搐,胡言乱语,狂叫打滚……我越想越揪心,越想越自责,为什么要馋嘴?为什么管不住自己?肚子仿佛也绞动起来。我稍稍落慢一步,对走在我后面的同志交代,我刚刚吃下了一个不知名的很甜的野果,可能会有什么不对路!我历尽煎熬一两个时辰。还好,直到队伍停驻,喝下一杯滚烫的热开水,我终能确定自己并没有闯祸。

雨林里的野果也有一个成熟的季节,大约在每年的八九月间。那时雨季还没到来,山风潇洒地在峰谷间漫步。那些结满果子的树木,像年轻的母亲,全身焕发慈爱的光彩。平常不起眼的,登时都显得精神抖擞,每一张叶片都熠熠生辉,去烘托那些星子般的果实。

我曾经闯入一片野芒果林,泛漫在空气中的芬芳,酒香一般叫人沉迷。那些垂挂在黛绿色叶丛中的青果,似玉罄,像风铃,摇响着夏天的音律。

Friday, July 06, 2018

黄亚福

人物肖像油画


国家博物馆的历史展厅内有个小房间,悬挂着两幅人物油画,其中一幅是柔佛苏丹阿布巴卡(Abu Bakar),另一幅华人肖像是黄亚福(1837-1918)。黄亚福也叫黄福基、黄福,广东台山眼镜村人。访客一般上都会带着问号,两各不同种族的肖像共处一室,背后到底有什么含义?


柔佛苏丹阿布巴卡。摄于新加坡国家博物馆

(黄亚福肖像。摄于新加坡国家博物馆

初识黄亚福这个名字的年代,我们使用只能来往新马的蓝色护照,越过长堤入新山。若是乘车的话,车子必须经过黄亚福街(Jalan Wong Ah Fook)这条车水马龙,水泄不通的老街。

新山是个以潮州人为主的地方,竟然出现“黄亚福”这么广府味十足的名字,不免感到好奇。


(2018年5月9日大选变天前的Jalan Wong Ah Fook)

马来西亚的新关卡落成时,新加坡早已不发蓝色护照,进入新马一律使用红色的国际护照。车子也无需绕道黄亚福街了。不过在城市广场(City Square)旁的黄亚福街依旧是条繁忙的公路。

翻阅华社的刊物,不难发现黄亚福的名字。比如1905年,广东人创办广肇学堂,两年后易名养正学校,黄亚福乃校董之一。这项开通民智的合作鼓舞了广惠肇三府领袖再度携手,响应英国殖民地政府的要求,创办民间医院。


(养正学校的旧校服)

那时候疟疾流行,殖民地政府担心传染病爆发,控制不了局面,邀请华社创办慈善医院,以减轻政府的医疗负担。黄亚福和梁敏修召集广惠肇三府人士,筹得十多万元,参照中国广州方便留医院的运作模式,筹办了广惠肇方便留医院。


(广惠肇留医院内,前陈笃生医院建筑物)

1911223日,黄亚福跟殖民地政府签下创立医院的文件,将实龙岗路的前陈笃生医院转让给方便留医院信托人,为期99年,地税每年一元。第一任信托人共六名,由信托人之一的黄亚福出任第一任总理。

这份形同免费的土地契约对留医院的运作非常重要,让慈善组织在少了一份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能够运作百年。


(黄亚福签下的土地契约文件)

当时生安死葬是人生大事,由于原来的坟地不胜负荷,黄亚福购买额外的土地来扩充碧山亭,并在俗称黄福山的新五亭为自己保留墓地。

新加坡民间创办的银行金融经过多次合并整顿后,剩下大华和华侨来跟政府的星展银行分一杯羹。黄亚福在1903年创立的广益银行是新加坡第一家本地银行,为华商开设银行掀开了先河,也象征新加坡成为金融中心的重要起步。


(黄福山格外别致的路亭)

红巾起义,土客械斗


19世纪初,从广东南来的台山人应该不少,曹亚志就是从台山端芬的家乡跑到槟城,再从槟城跟着莱佛士的船队一起来到新加坡的先民。由于登陆有功,曹亚志获得劳明达街(Lavender Street)一块地,设立了曹家馆。1822年,台山人已经创建了宁阳会馆。

一般相信越来越多台山人离开家乡,跟中国史上的“土客械斗”有关。“土客械斗”指的是18541867年间所发生的内斗,牵涉到广东珠三角一带的客家人和“土著”。

客家人源自华北,17世纪清朝推翻明朝后,客家人迁徙到福建、广东、广西等地,台山是其中之一。由于客家人来得较迟,只好居住在贫瘠之地。安家落户后,跟“土著”发生纠纷,1850年冲突开始逐渐升温。这个时候广东发生内乱(红巾起义),台山农民也加入起义阵营反抗清政府,客家人被当局征兵来镇压起义军,与土著的冲突随之蔓延开来。

红巾起义跟反清复明的会党有关,初期起义军节节胜利,清政府甚至必须向英国海军求援。1854年清军突围而出,把红巾击败,18551月起义结束。紧接着,械斗事件在开平、恩平和鹤山等县镇爆发,蔓延到台山,俘虏被卖猪仔,女人被卖到澳门的妓院。

土匪和内乱给乡民带来苦难,台山的法律与秩序荡然无存。田地被摧残,农作物遭破坏,人随时有生命危险,移居海外早已成为台山及邻近村民(俗称五邑,包括台山、开平、恩平、鹤山和新会)的心态。

黄亚福看着事态的演变,与其等待命运走到最坏,不如自己掌握,远赴他乡。1854年,黄亚福在广州乘大眼鸡(红头船)南下。他唯一的侄儿、亲戚和同村人都相继下南洋。

下南洋的航程除了天险之外,就是越南和暹罗的海盗。但苛政猛于虎,海盗再蛮横,也好过面对家乡的苦难。

新加坡的经济处于扩张的状态,需要房屋、店铺和仓库,这是黄亚福选择当木匠的原因。他从木工进入建筑业,再成为承包商。在新加坡居住了十年便争取到一万元的大合同,为Paterson and Simons建造两座仓库。这些仓库的地点就是当今的濠景酒店(Riverview Hotel)。

跟柔佛苏丹的一段“情”


黄亚福得到另一名同为广东人的大商贾胡亚基多方协助,认识了阿布巴卡和王妃。当时阿布巴卡的名衔是Maharaja(大君),王妃花蒂玛(Fatimah)原名黄亚娇,昵称“马来娇”,据说也是台山人。黄亚娇深受大君器重,甚至将麻坡命名为王妃城(Bandar Maharani)。大君取得苏丹头衔后,封黄亚娇为苏丹后(Sultanah),地位超越其他妃子。

阿布巴卡在直落布兰雅的Reverend Benjamin Keasberry教会学校读书,口操流利的英语,负责处理欧洲同柔佛政府的一切事宜。阿布巴卡就是跟莱佛士签下租约的天猛公阿都拉曼的孙子。

据黄亚福曾孙女拿汀黄佩萱的说法,苏丹后相当照顾黄亚福,甚至称黄亚福为大哥。她说服大君拨一些柔佛工程给他,如新山监狱、海边码头等。1860年代他们已经建立起事业关系。

大君作为一名统治者,决定为自己建造一座雄伟的皇宫,1869年落成。当时黄亚福承包设计与建造,建筑材料来自世界各地:磁砖来自欧洲,大理石来自意大利,屋瓦来自中国,花岗岩来自乌敏岛,红砖来自新加坡,硬木来自柔佛,由James Meldrum的锯木厂供应。

大君也在新加坡植物园旁的土地兴建王宫Istana Tyersall,同样由黄亚福负责建造,Howarth Erskine承担铁制品工程,John Little 负责室内装饰。落成时由金文泰总督(Cecil Smith Clementi)主持开幕。


(Istana Tyersall原址在植物园旁的Tyersall Avenue)

但是,这里有个待查的疑点:花蒂玛(黄亚娇)是苏丹阿布峇卡的第三位夫人,1885年入宮,1886年晋封为苏丹后, 1891年往生。入宮时,除了Istana Tyersall,其他重要的建筑都已完成,因此花蒂玛如何协助黄亚福发迹呢?或者这只是为华人发迹的故事增添柔美的色彩?

2012年11月20日,由新山中华公会联合各华社团体主办的“柔佛州苏丹华诞慈善晚宴”上,柔佛苏丹依布拉欣進一步厘清了一個史实: “阿布巴卡苏丹也在1883年访问中国。1885年阿布巴卡苏丹和一位华人女子结婚,她的名字叫黃亚娇,來自龙引(Rengit, Batu Pahat)的港主区,之后她被封为玛哈拉尼花蒂玛花蒂玛苏丹后。” (舒庆祥,《马·星洲日报,大柔佛》2016年11月25日)

根据王室的说法来推断,花蒂玛若真协助黄亚福,那应该是后期扩张业务到娱乐、赌场和鸦片业等。

突破潮州人垄断的局面


柔佛由开辟新山的潮州人义兴公司控制,胡椒与甘蜜业都是潮州人的基业。黄亚福看过新加坡河的驳船,满载柔佛运来的土产,也注意到潮州人在驳船码头蓬勃的胡椒甘蜜交易量。作为不同籍贯的人士,他深知帮权主义潜伏的风险,初期不涉足潮州人的种植业,而是以建筑商的身份为他们建屋子仓库。

苏格兰人James Meldrum在纱玉河东岸的柔佛海峡沿岸设立锯木厂。木桐拖出森林后,沿着河流漂浮而下,来到锯木厂前,再由驳船运载到新加坡,出口到世界各地。木材是主要的建筑材料,这是黄亚福决定把事业扩展到柔佛,并且跟James Meldrum建立商业网的原因。

潮州人在陈开顺的领导下,率先从新加坡进入新山垦荒,成为最大的华人社群,开启了早年新柔华人一线牵的格局。广东人则在较后进入锯木厂和建筑业,成为当地第二大华人社群。打工需要吃饭,广东人的厨艺受欢迎,小商店、路边摊跟着兴起,甘榜亚福(Kampong Ah Fook)成为讲广东话的社区,黄亚福被视为广东人的领袖。甘榜亚福就是黄亚福街地段。

安焕然指出,1880年,黄亚福从建筑承包商扩展业务到种植胡椒甘蜜,获得柔佛河支流老纪港(Semangar河下游)的特许经营权,后来又成为新纪港(Semangar河上游)、谦源港(Pengakalan Bukit河)、茂盛港(丰盛港)的“河流主人”(Tuan Sungai),特许经营种植胡椒甘蜜,还执掌了柔佛的椒蜜公局。黄亚福加入潮州人垄断的甘蜜种植业,改变了新山华人社会帮群的结构。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根据拿汀黄佩萱的口述(2018年6月10日,拿汀府上),苏丹阿布巴卡将新山纱玉河东岸的大片土地赠送给黄亚福,一方面是答谢黄亚福协助回购由潮州人垄断的土地,另一方面是苏丹大兴土木,欠下黄亚福一笔钱,英国人帮忙苏丹做了财务规划,通过土地来还债。

随着甘榜亚福的开发,广肇府人日益增加。黄亚福曾在这里开设赌馆,与黄亚福街平行的明里南街也开了不少火锯厂和妓院。每当华灯初上,纱玉河东岸夜夜笙歌,热闹繁华,纱玉河西岸潮州人的地段(陈旭年街等地)则进入开灯、开饭、开电台的“三开时间”,相对宁静多了。


(早年的纱玉河还有船只行走。图片来源:舒庆祥:纱玉河的昨天与今天


(上世纪的纱玉河。图片摄自新山华族历史文物馆)

如今逛新山,纱玉河经历过大工程,河道反而狭窄了。河的东岸如金龙咖哩鱼头依旧是老饕的最爱,各商会工会联合租赁的店屋打造着华人社区的风景线。河的西岸打造成文化区,陈旭年街口叶良夫妇创立了“EHHE中间旁边”文化馆和食店(已搬迁),协裕面包店坚持以传统砖窑烘焙馅料面包和香蕉糕,座落在广肇会馆原址的新山华族历史文物馆保留着传统的命脉。红粉胭脂,三开时间都已成追忆。


(新山金龙咖喱鱼头,一早就人山人海。以新币来计算价格是挺实惠的。)

同样已成过去的是合法聚赌与鸦片。19世纪的时候,赌博被视为投资,抽鸦片则是娱乐消遣。对政府而言,这两种恶习都是税收的来源。黄亚福经营赌馆,有些则分租出去。新年和中元节,义兴公司准许自由赌博十天,苏丹华诞庆祝期间,自由公开赌博三天。华人在节庆期间有豪赌的习惯,赌场收入特别丰厚。

黄亚福可能是1901年至1903年间,新柔两地的鸦片承包商,他和槟城大亨邱汉阳合资的“振和美烟酒公司”设在丝丝街门牌第五十到五十五号。设在新山的分公司取名“振利美烟酒公司”,新山名人黄亚炎是其中一名助理。

安焕然表示,根据1892年柔佛苏丹发出的御令,黄亚福享有和港主一样的特权,可以在此地开设赌馆、售卖鸦片和酒类,尤其在赌博饷码税收上给予黄亚福优惠特权。土地赐予为期99年,每年只须缴付租金120元。然而自1910年代英国全面管理柔佛之后,实行了一系列新措施。例如1916年颁布《特许权法令》,柔佛政府以六千元赔偿金收回了黄亚福拥有的赌博特许权。1917年,黄亚福把当年柔佛苏丹赐给的这块地以十万元出让,结束了黄亚福在新山的辉煌时代。


(黄亚福村的街道以他的孩子命名,这些街道今天还存在。摄于新山广肇会馆)

早期的新马华人商业模式有许多共同点,大老板一方面为工人提供工作,另一方面提供吃(鸦片)喝(酒)嫖(妓)赌(博)等消遣,工人所赚取的薪水就这样不经意地回流到老板手中。甘榜亚福是纱玉河畔繁华之地,但是否也使到好些南洋客回不了家?

1903年底成立的广益银行因管理不善,开业十年便陷入财政危机,宣告破产,经理及几名董事因亏空公款入狱,黄亚福则蒙受极大的金钱损失。黄亚福的晚年在新马两地都遭遇到一连串不如意,没多久便因肺炎病逝了。

最近在参观广惠肇留医院和养正小学时都看到黄亚福的照片,悉数从前原来已是百年往事。生命并不单纯尘归尘,金钱也不全然土归土,而是因取之社会,用之社会而步入永恒。


(养正小学展厅展示的黄亚福捐官照)

主要资料:
-拿汀黄佩萱,《移民、建筑商、企业家:黄亚福传》,张清江翻译。新山广肇会馆出版,2010年。
-安焕然,“黄亚福与黄亚娇”,《马·星洲日报》2012723
-安焕然,“甘榜亚福的风华”,《马·星洲日报》201285
-舒庆祥,“柔佛苏丹后法蒂玛(黄亚娇)”,《马·星洲日报》2016年11月25日
-广惠肇留医院
-广惠肇碧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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