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军人
墓园里的日本军人中,地位最显赫的是寺内寿一。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寺内寿一被任命为日本华北军司令官,从北平一路往西,攻占山西、陕西、甘肃、兰州。1941年11月6日,寺内寿一接受日本首相东条英机的委任,成为南方军总司令官,从西贡直捣新加坡。寺内寿一是以少过两个半月时间攻陷新马的“马来亚之虎”山下奉文的顶头上司。
从1941年12月8日发动太平洋战争开始,日本在短短的五个月内占领了整个东南亚,如果将朝鲜和正在抗战的中国计算在内,日本占领了700万平方公里,约五亿人口的土地, “大东亚共荣圈”基本上已经落实。当时日本将新加坡定为昭南特别市,作为东南亚管治中心。
(二战期间,日本将新加坡定为昭南特别市,作为东南亚管治中心。年轻的日本女子(可能是军妓)跟日本兵乘坐人力车。图片来源:《居安思危》)
后来战情渐渐改观,1945年4月10日,寺内寿一在接到缅甸被联军收复的消息后中风,无法在1945年9月12日来新加坡向联军最高统帅蒙巴登及其他交战国投降,只能派代表板垣征四郎出席签署降书。三年零七个月内两次轰动国际的投降协约签署仪式都在新加坡进行。
板垣征四郎是日军在马来半岛的最高司令官,他曾经公开宣称不接受天皇的旨意,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言外之意就是不顾新马数百万平民的性命,大家同归于尽。寺内寿一急忙电召板垣征四郎到西贡,命令他放下武器,板垣征四郎回新后,他的好些部下还集体自杀。
两个半月后,寺内寿一在西贡向蒙巴登投降,过后被关押在柔佛等候审讯,因脑溢血去世。
两个半月后,寺内寿一在西贡向蒙巴登投降,过后被关押在柔佛等候审讯,因脑溢血去世。
当时正在面对公审的日军战俘要为寺内寿一建造一座符合元帅身份的坟墓,同时也为其他战死的同僚筑坟。日军战俘选定柔佛南部山区的石头来筑坟,因为日军曾经在山区与联军发生激战,石头沾满了帝国军人的鲜血。战俘通过贿赂英军看守员,偷运石块到新加坡,用两天时间雕刻好碑文,然后运到墓地,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日本军人的墓碑。他们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军国主义恶魔,但在军人眼中,他们是服从天皇、忠贞不渝的兵士,甚至用劳力鲜血毅力忠诚来完成最后的筑碑作业,纪念死去的同胞,体现出一股有尊严的民族精神。
(日军战俘选定柔佛南部山区的石头来筑坟,因为日军曾经在山区与联军发生激战,石头沾满了帝国军人的鲜血。)
(与南洋姐不同的是,显赫的日本军人的墓碑都刻上名字和官职)
1955年,日本政府在墓园内为一百多位在樟宜监狱被处死的日本战犯树立纪念碑,在吉隆坡、槟城、马六甲被处死的战犯的纪念碑则竖立在一旁。墓园内还有在新加坡、柔佛、廖内群岛等地死去的战俘的“作业队殉难者之碑”。
死在他乡的过客
墓园内有一座书写着漂亮的行书的墓碑,墓碑的主人二叶亭四迷(Futabatei
Shimei,1864-1909)凭着连载小说《浮云》成为日本现实主义文学的先驱。1909 年,这位文学家在圣彼得堡患上肺结核,通过朋友的协助,乘船经伦敦回返日本,在哥伦坡前往新加坡途中去世,结果永远在新加坡停留。二叶亭四迷生平所关注的是日本民族精神,他如何解读在同一个墓地上,这许多来自自己国家,人性已经被战争扭曲的军人和被时代出卖的南洋姐?
(二叶亭四迷生平所关注的是日本民族精神,他如何解读在同一个墓地上,这许多来自自己国家,人性已经被战争扭曲的军人和被时代出卖的南洋姐?)
二叶亭四迷是笔名,本名长谷川辰之助。据说“二叶亭四迷”在古日语的意思是“见鬼去吧” !选择这样的笔名是因为对文学一窍不通的的父亲不了解为何儿子沉迷于文学,常用“见鬼去吧”来骂儿子,当然也不排除自嘲的含义。也有另一个说法,“二叶亭四迷”在古日语中的隐喻为“生不如死”,体现了作家对当时日本社会强烈不满的情绪。
来自爱知县美浜町的山本音吉(Yamamoto
Otokichi,John
Matthew Ottoson,1818-1867)可能是新加坡的第一个日本居民。1832年他从江户前往东京途中遇到台风,帆船在海上漂流了一整年后到了美国西岸。当时日本实行锁国政策,将“山本音吉飘流记”当作鲁宾孙般来看待,山本后来在新加坡去世。
2004年2月,新加坡土地局证实山本音吉的后人将他安置在蔡厝港基督教坟场。九个月后,新加坡日本人协会和美浜町代表为山本音吉进行火化仪式,骨灰安置在日本人墓地。
2005年,美浜町的乡民来到新加坡,带了山本的部分骨灰回去。有家归不得的日子太漫长,离家173年后,山本终于得偿夙愿,回到故乡。
(来自爱知县美浜町的山本音吉(Yamamoto Otokichi,John Matthew Ottoson,1818-1867)可能是新加坡的第一个日本居民。)
西村吉夫(Yoshio
Nishimura,1892-1934)在1921年初来到新加坡,后来成为新加坡日本人协会会长。他被怀疑从事情报活动,在受调查期间自杀。从西村吉夫之死可以看出当时好些在新加坡工作的日本人具备双重甚至多重身份,日本对侵占新马的部署很早前就已经开始,谍报是重要的一环。
墓园里唯一的和尚“当上第一世洞岳楳仙大和尚”在中野医院去世。中野医院的创办人中野光三是一名在新加坡行医的日本社区领袖,他利用工作之便搜集情报,使日本掌握先机,在日俄战争中以逸待劳,击败俄国舰队。俄罗斯仍然对一百多年前那场战争耿耿于怀,认为俄国只是输在情报战下。俄国不了解日本,而日本则把情报工作渗透到俄国的每一个毛孔,洞悉知己知彼的战略意义。
(中野医院的创办人中野光三是在新加坡行医的医生,利用工作之便搜集战争情报)
(墓园里唯一的和尚“当上第一世洞岳楳仙大和尚”在中野医院去世)
墓园里有两个翁姓华人的墓碑,1960年去世的翁亚涨是坟场的看守人,1943年从他往生的姐姐翁理妹手中接管这份工作。日本人协会为了表示对守墓者的敬意,让他们的遗体在墓园内安息。
回首
跟一群海内外朋友重游日本人墓地公园,海外的朋友都觉得好奇,为什么新加坡能够放下曾经被日军血洗的伤痛,还允许日本人为死难的军人立碑。
这个大课题不只是军国主义的侵略战争,还牵涉到民族主义及日本政局。在欧洲战场上,欧洲各国已经取得和解,对二战历史也取得共识;但在亚洲,七十年还是无法化解民间、学者与政治家之间的歧见。日本将对自然与祖先崇拜的神道与渲染战争的政治混为一谈,更加深了各国人们的愤慨。
英军被日本人轻易击败,完全改变了新马人民对白人的优越形象的看法,新加坡也投入反殖反帝的时代洪流,要自己当家作主。新加坡脱离英国殖民地统治之后,一股新的反日情绪再度兴起,日本外交部在1963年拒绝新加坡政府的赔偿与道歉要求,理由是1951年的《旧金山条约》已经就英国和它的殖民地的赔偿作出了和解。新加坡总理李光耀作出回应,认为英国殖民地政府不可以代表新加坡人的声音。
1965年8月9日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成为独立主权国,新加坡再次向日本要求赔偿和道歉。一年后,日本政府同意赔偿5000万美元,其中一半是津贴,另外一半是借贷,但并没有作出官方道歉。
对曾经发生在新加坡这片土地上的苦难,和平是共同的祈求。也许时间会使人们失去某些苦难的记忆,但对深受其害的过来人而言,心口是永远的伤痛,只是在生活重心的取舍上,我们选择向前看,但不可能遗忘。
日本岩手县麻生一关高等学校也在墓园内立了一个小小的石碑,写着“平和”两个字。日文的平和就是中文的和平【注1】。立碑日期1998年12月8日,距今已过了15个寒暑。这群当年的高中生应该已经投身职场,或许已经为人父人母,希望“和平”是他们真诚的感悟,也是他们传给下一代的信念。
(日本岩手县麻生一关高等学校在墓园内立了一个小小的“和平”的石碑)
小小的墓园贯穿了150年的生命流程,是一个错误的时代的缩影。由衷希望在地藏菩萨的引领下,我们能够从容地选择和谐福德的未来。
注1:根据陈生君的指正,日文的平和就是中文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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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根据陈生君的指正,日文的平和就是中文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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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omments:
岩手县麻生一关高等学校的石碑是写了“平和”而不是“和平”两字。当然日文的“平和”即等于中文的“和平”。
陈生
关于“平和”与“和平”,文中已经更正。谢谢陈生君的提点。
印象中当年日军并没有侵犯到陕西和甘肃,文中说寺内寿一指挥日军“从北平一路往西,攻占山西、陕西、甘肃、兰州。” 似乎欠妥。
当时陕甘宁战区由林伯渠领导。战争最后的结果是日军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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