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December 18, 2020

山遥路远话裕廊

原文刊登于《源》2020年第5期,总期147,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出版

从前和现在的裕廊是不同的区域概念,现在的裕廊有裕廊东、裕廊西以及裕廊工业区。1911年地图中的裕廊虽然占地不大,但居民眼中的裕廊以裕廊路为准,裕廊路有多长,裕廊便有多大,差不多是武吉知马路上段以西的半壁江山。

(裕廊地形图(根据1911年地图改制)。)

裕廊有9万多个组屋单位,33万多组屋居民。很难想象上世纪60年代,本地的组屋单位必须抽签分配的时候,达曼裕廊(Taman Jurong)的单位竟然无人问津吧!

裕廊湖畔花园是个结合自然与休闲的好去处。半个世纪前,为了提升高裕廊的人气,裕廊湖畔出现由台湾建筑师设计的裕华园和日本园林大师设计的星和园,宋代园林人工中见自然,室町庭院自然中透禅意,仿古风貌相映成趣。至于坐在汽车里,星光下看露天电影的裕廊大影场,于上世纪80年代电影业低潮时结束业务,如今成为湖畔花园的一部分。

(消失的裕廊大影场:停车场的地面呈波浪状,使停放的车子有个斜度向上看。取自互联网。)

裕廊的词源可能出自马来文Jerung(鲨鱼)或Jurang(深渊),可见这里是依山傍海之地。19世纪中叶,土地测量师汤申沿着裕廊河深入内陆,形容这条大溪流的上游有两个分支,东部称为裕廊,西部称为秉江(Peng Kang)。如今,裕廊河和裕廊湖成为裕廊东(当年的裕廊)和裕廊西(当年的秉江)的分界。

秉江的由来可能跟马来语“Pengeringan”(烘干)有关。这个地方曾经是甘蜜园,将甘蜜叶置入大鼎煮成膏状,放到太阳下烘干后就是出口的皮革染料了。至于曾在新加坡武装部队训练学院(SAFTI)受训过的老兵,每当经过光秃秃的秉江山都被罚冲山,上下几趟后被烘干的感觉特别强烈。


裕廊的海人:御用海军还是合法海盗?

从前的裕廊除了是个山林地带,海上的小岛星罗棋布,帆船时代的航海家形容为迷宫。如今有些小岛已经跟本土连接起来,比如裕廊造船厂建在施穆仑岛(Pulau Samulun),裕廊海港的所在地原为丹绒巴莱(Tanjong Balai),裕廊岛则由多个离岸岛屿合并成石油化工中心。

施穆仑岛的名字源自裕廊的海人(Sembulun),专向路过的商船征收过路费,殖民地政府称他们为海盗。一些研究员认为这些海人原为苏丹的海军或税务官,跟抢劫商船的海盗身份不同。英国的自由港政策跟马来苏丹历年来征收关税的做法出现利益冲突,海军袭击商船其实是报复行动。

实里达人Orang Seletar)的后裔Eddie Salim表示,裕廊的海人其实是实里达人,目前在柔佛南部濒海而居。裕廊工业区开发的年代,承包商聘请他们清除红树林,完工后以周转不灵为由便走人了,他们有冤无路诉,最终不了了之。

(裕廊山上眺望裕廊岛与施穆仑岛上的裕廊造船厂。)

裕廊工业区的发展

裕廊造船厂是日本石川岛播磨重工业株式会社的投资项目,于1964年投入生产。船厂建在跟新加坡本岛相隔一公里的施穆仑岛,员工必须将油桶组装成渡海工具,连食用水都是从本岛运载过去的。

新加坡政府成立的SIS糖厂是另一家最早入驻裕廊的企业。SIS堪称新加坡糖王,除了在东南亚占据一席之地,于中东地区名气也响当当。糖厂私营化后,两年前由日本财团全面收购。

将山林园丘发展为工业区并非全新的概念,裕廊本来已经有砖厂、龙窑和罐头厂,多少打下工业基础。山丘泥土正好用来填平沼泽地,由于多数农民居住在公家的土地上,搬迁赔偿事宜也较容易解决。

吴庆瑞出任新加坡自治邦财政部长时,认为新加坡海港贸易和相关的金融保险业扩张潜能有限,唯有制造业才能提供更多商机。由荷兰经济师温士苗斯(Albert Winsemius)领导,日本专家为主干的联合国调查团(1960年)提呈新加坡制造业发展蓝图,吴庆瑞落实多项建议,包括成立由韩瑞生领军的经济发展局(1961年),成功争取到多元化的新兴工业投资,如大众钢铁厂、纺织、线香、肥料和咸蛋工厂等。

(裕廊山上别有洞天,除了瞭望塔外,还有各国政要植下的多棵“贵宾树”。)

无法实行的收费闸门

在那个跨国公司被视为吸血鬼的年代,吴庆瑞更重视抢蛋糕,蛋糕到手后再看如何分配。为了吸引外资,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为新工厂主持开幕,刻意制造新闻。

吸引国人到遥远的工业区工作是件棘手的任务。建屋局在达曼裕廊兴建的两三千个组屋单位迟迟无人问津,原因是缺少基本设施,没理发店、咖啡店、百货公司,甚至连第一家金融公司都是美国银行。1968年大华银行才开设分行,1972年政府才在永升路(Yung Sheng Road)建立俗称六十摊的小贩中心。

(裕廊湖与湖畔的裕华园,吸引早期的居民到裕廊安家落户。)

为了强迫工友搬到裕廊,吴庆瑞准备推出收费闸门,每个月向载送工友到裕廊的车辆收取过路费。工会觉得政府在威胁国人,经济发展局则担心影响投资情绪。多方商议后,雇主决定提供住屋津贴,政府建设更多公共设施,员工短缺的现象终于得到缓解。没实行的收费闸门,则于日后用来控制繁忙路段的交通。

70年代中叶,裕廊发展为700多家工厂的成熟工业区,8万居民在达曼裕廊和随后兴建的文礼组屋落户。

(坐落在达曼裕廊的裕廊戏院专门播放邵氏院线的电影,如今已经改装成咖啡店。)


重工业的工商意外多

上世纪70年代,我考完O水准最后一张试卷,大清早披星戴月,乘坐从车厂开出的第一趟巴士,到飞禽公园后面的留芳路台隆造纸厂上班。这是家台资企业,那时候新加坡与台湾正在建立双边贸易关系,台湾为新加坡提供军训场所,并响应新加坡的工业化政策投资设厂。

台隆造纸厂有两条生产线,以回收的废纸做原料,巨大的滚轴将搅碎去色的纸浆压成牛皮纸和卫生纸。机器时常发生卡机的状况,技工必须紧急处理,几乎每个月都发生一两起手指被压得血肉模糊的意外。那个年代,这类工商意外见怪不怪,我也曾经因伤到裕廊医院排队缝针。台隆将劳工保险赔偿金付给我,不像一些雇主悄悄地占为己有,让我窝心了好一阵子。

告别劳动生涯几个月后,裕廊造船厂发生油槽船爆炸, 76人死亡,多人受伤。曾为裕廊一家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跟一些同学到中央医院探望不相识的工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炭焦和药水味,侥幸生还的工友全身包扎着纱布绷带,向我们报以答谢的眼神。

经历此事件后,劳工部全面检讨工业安全机制。有人说安全制度是血染的风采,的确不以为过。


裕廊海港与丹绒巴莱

将裕廊河口的丹绒巴莱发展为裕廊海港是工业区的发展蓝图之一。这里是个天然深水区,大船可以停泊,原料成品进出口都方便多了。

丹绒巴莱这个消失的海角曾经扮演过多重角色。二战前,犹太人约瑟大卫(Joseph Brook David)在此地建立私人别墅,同时兴建林间小路Jos David Road,招待的社会名流包括苏丹、王族和殖民地精英。日据时期约瑟大卫被日军扣留,和平后前往中东疗养途中去世了。

这个隐蔽之处也是英国人的101特别训练学校的所在地,受训的人士来自五湖四海,有各国的军人和平民,以及本地的华、英、巫族和欧亚人。他们的任务是匿藏在日军据地,进行抗日游击战与谍报工作。受训后,有些人参与星华义勇军,其他人则组织136部队,进行一系列的谍报与破坏行动。二战结束后,丹绒巴莱发展为度假酒店,马来亚小姐选美赛在这里举行。对于选美这种萎靡的社会风气,曾经引起一阵文化激荡呢!

(丹绒巴莱(Tanjong Balai)发展前 是个海人村落,也是101特别训练学校的所在地。取自互联网。)


裕廊渔港

裕廊海港旁就是裕廊渔港了。晨昏颠倒的渔港有百多个小贩摊位,众人酣睡的时分,这里忙碌的喧嚣声打造着渔场人生。

凌晨时分,渔船在此停靠,通过渔港的批发市场分销给巴刹小贩、超市和餐饮业者。据新加坡鱼商总会的资料,新加坡的鱼产主要来自邻国,每天进口约200公吨的新鲜海产,其中约八成在裕廊渔港销售。

至于新加坡现有的百多家渔场,供应量约占市场一成,距离农产品3030愿景2030年将供应比率提高到30%)还有漫漫长路。

(新加坡的鱼产主要来自邻国,每天进口约200公吨的新鲜海产,其中约八成在裕廊渔港销售。图片提供: Darren Soh。)


洛阳村:感情深处都有一个家

19世纪中叶已有数百名华工在裕廊的种植园工作,福建先民是最大的族群,潮州人次之。他们开辟的村落也叫山顶,这些自己命名的地区有南山村、武林山、博扬村、大士村、浙江园、成都园、云南园、文礼村、洛阳村等。二战前山顶有六间安溪人创办的学校:孺廊、裕群、醒南、培德、辅华、洛阳,以及其他民办的裕华、光华、崇华、强华等乡村学校。新加坡自治邦总理李光耀下乡访问时,希望裕廊的工农支持政府的宏愿,让孩子上中学读书。1963年,裕廊中学开课,成为当地孩子们的首选。

60年代末,挖土机开往洛阳村边缘,居民接到搬迁令,最后一批于1972年左右搬迁。洛阳村前居民黄金华女士细数从前,由于惹兰巴哈(Jalan Bahar)建路,父母搬到洛阳村落户,没想到以为可以安居乐业的时候,又得收拾细软搬迁到林厝港尾了。

当时有些居民决定放弃农耕,搬到达曼裕廊,继续务农的则集体搬迁至林厝港19英里与20英里。19英里是被铲平的南亚利橡胶园(Namazie Estate),20英里则靠近林厝港路尽头。率先搬迁的洛阳学校的学生,分别在林厝港的几间乡村学校插班,无法插班的则起早摸黑,风尘仆仆地回到老远的洛阳学校上课。

发展裕廊的国家大事变成林厝港大家庭的烦忧,这正是发扬甘榜情的时候了。经过两年的努力,洛阳学校在林厝港的第一期新校舍落成,升中学的学生多数到附近的裕廊中学就读。黄金华每天走半小时到大路口,乘搭172号巴士到蔡厝港13英里,再步行半小时才到学校。每天花四个小时上学回家,就是农家女成长的征途。

80年代,林厝港人家接到搬迁令,多数迁往新落成的武吉班让组屋。从前一条村是一个社区,潜意识下有自愿付出的人情,当山不再遥,路不再远的时候,风土味也彻底改变了。

 

主要参考资料

1. 黄金华口述历史,202055日。

2. 南洋商报,星洲日报,联合早报,联合晚报,新明日报。

3. 新加坡鱼商总会,http://www.fishmerchant.org.sg/about.htm accessed 7 May 2020.

4. Eddie Salim, Jefree Salim, “Public Lecture Series: Orang Seletar: An indigenous sea people of Singapore”, Malay Heritage Centre 5 October 2019.

5. JURONG HERITAGE TRAIL, National Heritage Board April 2015.

6. KEY STATISTICS, HDB ANNUAL REPORT 2018/ 2019. Housing and Development Board.

7. The Straits Times.

8. Toh Guan Nge,洛阳北迁南亚利,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265763383605892/permalink/960020660846824/ accessed 7 June 2020.


相关链接

7 comments:

louis said...

我來自香港 近來自知道和看了我們的故事電影系列後 在網上查看新加坡史時找到這個blog 太好了 以為沒有更新 (我找到的文章是12年) 原來是有的 太好了!!!

Anonymous said...

文中提到 “裕廊有9万多个组屋单位,33万多组屋居民,很难想像上世纪60年代本地
的组屋必须抽签分配的时候,达曼裕廊(Taman Jurong)的(组屋)单位居然无人问津”
这似乎并非事实,因为在上世纪的60与70年代,达曼裕廊的组屋并不由 ‘建屋发展局
(HDB)’ 管理,只有在 裕廊工业区 工作者可以通过雇主推荐证明才能向 ’裕廊镇管理局
(JTC)’ 申请入住。回忆上世纪70年代初笔者婚后 ‘无家可归 寄人篱下’ 之际,被告知我
的组屋申请(由于是 ‘好区’) 至少得等上4至5年,婚后年余雇主将我调往 裕廊 上班,我
向JTC提出 ‘租屋’申请,果然日内获得分配并马上迁入,年后抽签 ‘购得’ 市区的组屋之
后雇主也将我调离裕廊,无论如何,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提供我一个栖身之所,我感恩!
其实大量组屋 无人问津 是在上世纪80年代,当时HDB在 兀兰(Woodland)兴建了大量
组屋,供过于求,栋栋的 ‘鬼’ 屋,整区入夜后显得尤其 ‘阴森恐怖’ !
那时HDB曾公开宣称符合条件的申请者如果愿意选择 兀兰 的组屋,将在24小时获得
分配组屋,.....

Anonymous said...

好一句 “山遥路远话 ‘裕廊’ ”
以上世纪60至70年代的新加坡背景来说,论距离,裕廊 的确 ‘山遥路远’,
但是以我作为一名曾于70年代初在 达曼裕廊 住了将近两年的工人来说,
当时的 裕廊 才是一个真正生活 多姿多彩 的好地方。
记得在60年代我曾经与三五友好到 ‘春心湖‘ 泛舟,那是后来的 ’中国花
园‘ 与 ‘日本花园’ 的前身。我也曾与老婆大人到过 ‘汽车大影场‘ 去看电
影,到了今天那还是我们一生之中,独一无二 的体验,除此之外当然
还有另一间文中所提及的电影院。
当时 达曼裕廊 有至少两个 ’巴杀‘,三个熟食小贩中心,东方百货 和
PIEU超市,保龄球场和室内溜冰场等等。
由于住在达曼裕廊的大多是普通的工厂工人,因此这裡的’巴杀‘,咖啡
店和小贩中心等的物价普遍偏低,许多工厂的内部餐厅甚至只收 餸菜
和一份饭钱,饭任吃。
在上世纪60/70年代还没有 ‘巴士转换制度’,达曼裕廊的巴士四通八达,
一趟巴士直达全岛各地,记得我当时以不到$1的最高车资乘209到珍珠
坊,198到乌桥头和新世界,.....
据说当时最长的巴士路线是从删顿道到林厝港尾的172。
最繁忙,从来 座无虚席 的是由 三马路 直通 新山 的170。

....... said...

欢迎Louis兄造访,有空来坐坐。

Louis said...

謝謝呀 新加坡也保重, 去年來了3次 走訪了一些地方 本來今年也會來但現在....

Anonymous said...

看到图文并茂的裕廊山顶上螺旋而上的瞭望塔使我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在上世纪70至80年代我多次与家人和到访的亲友到此观光以尽地主之谊
(我当时住在 达曼裕廊), 还记得当时塔底下有一间餐厅,但我们更多是在
塔顶的 ‘雪糕餐厅’ 用餐,同时欣赏 裕廊工业区 的湖光山色。
塔外是一个小小的公园,园内都是当代曾到访的各国 元首或政要 在访问
新加坡 期间 ‘到此一游’ 时所亲手栽下的 纪念树,其中 邓小平 于1978年
所种下的一棵被植于最显眼的位置。
接着我通常会带亲友到前南洋大学参观,当时的南大 ‘山山皆秀色 树树尽
相思’ 的与世隔绝的桃源景色与繁忙的工业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令人感
触万千。
令我印像深刻的就是在裕廊工业区内发现了一条火车的轨道,它似乎经
女皇镇,沿着亚逸拉惹而上,但我从未目睹火车在上通行。
沧海桑田,往事如烟,正是
昔日南大与铁轨不知何处去 只剩塔顶高楼依旧笑春风!

Anonymous said...

上文一开始便介绍了 裕廊 的范围,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我离新加坡的时候,裕廊 除了文中所述
包括 裕廊工业区,达曼裕廊, 裕廊东,裕廊西(jurong west & Jurong west extension), 文礼。
从武吉知马7条石 jurong kechil 起沿着 裕廊路 越过 前南洋大学 直到 裕廊路尾 都属裕廊。
文中还似乎忘了裕廊的另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沿着 裕廊大会堂路,从 裕廊东开始,经过
新加坡科学馆与万像馆(Singapore science centre & Omni theatre) 走到尽头的班丹蓄水池前的
德曼花园 和 班丹花园 两个组屋区,一般上在当时也被认为是 裕廊不可或缺 的组成部份。
总之,在上世纪70/80年代,裕廊 和 蔡厝港/林厝港 可说是全国最大的地域共占了新加坡的大半
壁江山。不同的是在晚间,裕廊不论组屋或工业区处处灯火通明,一片繁荣景象。
蔡厝港与林厝港 却渺无人烟,尤其月黑风高之夜,鬼影幢幢,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