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21, 2014

“不打不相识”看槟城 (Penang)

槟城乔治市和马六甲古城这两个邻国的前海峡殖民地,共同争取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2008)。新加坡这个世界级经济体,当年跟槟城和马六甲同属三州府之一,错过了这个成为世界级古城的良机,正在快马加鞭,以植物园来申遗,估计2015年便能知晓。

以一个旅者的身份,在乔治市行行走走的其中一个方式,是通过穿横街走窄巷,感染一下当年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下所打造的人文气息。



南华医院街口的广福宫观音亭


南华医院街 (Lebuh Muntri)和椰角街 (Lebuh Pitt)的路口有一座古老的庙宇,叫做“广福宫”,当地人叫 “观音亭”,英国人称为Ghines Church(1803年Leith地图),建于嘉庆五年(1800年),比新加坡开埠的日子还古老(1819)。



(广福宫观音亭,建于嘉庆五年(1800年))

据说当时的乔治市,华人来自广东和福建,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而经常发生争执,动口无法解决的事务就通过格斗来解决。后来大家都意识到彼此都是同路人,身在异乡为异客,在这个朝廷帝权管不到,殖民地政府不理解,也不想干预的移民社会中应该以和为贵,于是两派人马化干戈为玉帛,建立广福宫观音亭,类似年代更古老的马六甲青云亭那样,作为华社的代理政府机构,处理华人事务,解决纠纷。广福宫供奉观音这个华人先民所共同依赖的神明,成为两百年来凝聚社群,安顿人心的组织。

从建庙的碑文,可以发觉到1800年已经有许多华人先民在乔治市居住,还借鉴了马六甲华人自主的制度,已经委任了华人甲必丹来处理华人事宜。

捐钱建庙众信徒中,有一位叫陈送的,是当年槟城、马六甲和新加坡三州府出名的私会党头子,还被形容为心狠手辣的黑帮人马。不过确实是否如此,或是为了地盘而引起纷争,就有待考究了。

甲必丹是Captain的直译,当时多数华人不会英语,Captain是挺拗口的,还是甲必丹方便得多。


(广福宫捐款碑记)

相信在那个时候,广东人已经有一定的实力,比如跟着莱佛士到新加坡的曹亚志便是祖籍广东台山端芬村的“槟城人”,他二十岁(1802)到槟城的漆木街当木工,当时已经有许多来自广东四邑(新会、开平、台山、恩平)的先民在那儿从事泥水木匠等作业。1819年莱佛士的船队在槟城招募员工,曹亚志被雇用,在莱佛士的旗舰“印第安娜号”(Indiana)当木匠。

曹亚志来到新加坡后,先设立曹家馆,三年后(1822)成立宁阳会馆,槟城的宁阳会馆则创建于1833年。

那个年代联系南来的先民的,除了会馆和庙宇外,就是私会党了。义兴和海山都是当时槟城规模庞大的私会党,组织还延伸到新加坡。19世纪末,新加坡的义兴公司关闭前,将实龙岗的最后一块地捐献给陈笃生医院,受保留为广惠肇留医院里围绕着霍然亭的四栋建筑。新加坡海山公司虽然同样在社团法令下解散,但海山街还留在老人家的脑海中。海山街就是牛车水的Upper Cross Street。

相比之下,柔佛新山的义兴公司则气势非凡多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帮柔佛苏丹打天下,解散前将剩余的资金捐献给宽柔学校。宽柔在华民的精心打造下,还发展到设立南方大学,通过教育传承来达到永恒。


义兴街的海记栈


义兴街的官方名字是Lebuh Gereja,也就是 Church Street,取名自街上的天主教堂。19世纪的华人称它为义兴街,因为当时十分风光的义兴公司将总部设在这里。1894年,义兴的产业由海山派的郑景贵收购后,在原地重建出一栋别树一格的海山总部,命名为“海记栈”。这栋郑景贵的豪宅,除了有两个入口处外,同时运用了中式的木雕嵌板、英式的地砖和苏格兰式的锻铁围栏,中西合璧下显示出主人的财气、身份、权势与地位。

(郑景贵收购义兴产业后,刻意在原地重建出一栋别树一格的豪宅作为海山总部,命名“海记栈”)

(海记栈数度易手,现为“槟城侨生博物馆(Penang Peranakan Mansion)”)

郑景贵选择在义兴原址建新楼,似乎有意渲染海山将义兴击败,要彻底根除义兴的历史痕迹,使义兴荡然无存。只是没想到百余年后的今天,义兴街并没有消失。

既然郑景贵这么霸气,乔治市应该少不了以他本人命名的老街吧?的确,而且不只一条,而是两条,包括阿贵街(Lebuh Ah Quee)和景贵街(Lebuh Keng Kwee)。

郑景贵跟当年的海外华人一样,发迹后将部分财富回馈社会,在槟城和霹雳建庙宇设立会馆,也荣归故里,修坟建屋,捐款救灾办学等。


(阿贵街(Lebuh Ah Quee))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海记栈数度易手,现主人孙松茂将海记栈打造成“槟城侨生博物馆(Penang Peranakan Mansion)”,馆内还保存着郑景贵穿上资政大夫二品官服的画像。据说孙松茂出手阔绰,农历新年前还设宴招待当地的向导,所以他们都很乐意介绍游客到博物馆参观。

1799年,私会党已经在槟城公开活动,海山公司以槟城为大本营,靠商业与采矿业为生。海山领袖刘亚昌供述(1825年),海山会拥有三百只小船,还结集一万五千名暹罗人,一千名华人及八千名马来人秘密谋叛,在乔治市公开纵火,制造暴乱。初期,维持公司运转的基金必须向外界鸠收,对象包括商店、娼寮、烟馆、赌馆、小贩、酒馆等。


海山与义兴之争


关于客家帮的海山首领郑景贵和义兴两大私会党之间的纠纷,在1861年至1872年间爆发了三次“拉律暴动” (Larut Wars,1861,1865,1872),赔上许多华工的性命,两党间的腥风血雨一直到1874年才划下句点。

拉律是现在霹雳州的太平。19世纪初的拉律还是个名不见经传之地,据说只住了三名华人,后来税务官Long Jaffar到槟城雇请华工前来拉律开采锡矿,然后将锡苗出售给槟城华商,跟槟城华商的关系日渐密切。

19世纪中叶,拉律的华人开始日益增多,在 Asam Kumbang(阿三古邦)、Krian Pauh (吉辇包,今太平监狱所在地)和 Kamunting (甘文丁)一带定居。到了1874年,华人人口约三万人。

1861年第一次拉律暴动,起因是矿场争夺水源,海山将义兴打败。

1865年第二次暴乱是因赌博起争执,海山扣留了十四名义兴党员,杀了十三名,留下一个活口;义兴党员反击,烧杀了四十名海山党员。

1872年第三次暴乱,义兴党魁李亚坤跟海山党魁郑景贵的近亲通奸被捕,结果奸夫淫妇被浸猪笼。义兴心有不甘,由陈亚炎率领人马,将海山党员逐出拉律。海山为了复仇,假意邀请义兴首领前往峇东(Matang)讨论委任华人甲必丹事宜,接着派重兵袭击留在拉律,毫无防备的义兴党员,死了整千人。

那时霹雳苏丹无法平息这场冲突,英国人看准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由海峡殖民地总督 Andrew Clarke出面(新加坡河的克拉码头因他得名),会见两大巨头,委派后来成为第一任华民护卫司的毕麒麟(Protector of Chinese,William A. Pickering)到槟城为和谈铺路。

1874年1月16日,各有关人士在邦格岛(Pangkor Island)举行历史性的邦咯会议,跟拉律的两个华人党派首领会商,义兴由陈亚炎率领,海山由郑景贵带领。

《邦咯协约》(Treaty of Pangkor)终于在1874年1月20日由二十六名出席会议的华人领袖签署。在邦咯协约中,拉惹阿都拉(Raja Muda Abdullah)被推举为霹雳州第26任苏丹。

两党领袖所签署的“和平”条款包括:

(一)停止械斗,解除武器,拆除防御工事。
(二)自由回返拉律,重操旧业。
(三)不可破坏拉律的和平,任何一方若不依照条文行事,将被罚款五万元。

英国根据《邦咯协约》,委派参政司常驻霹雳,州内一切政务都由参政司做主,实际上是把苏丹架空。霹雳州就这样落入英国人手上,丰富的锡矿也成为英国人的囊中物。

为了重新整顿拉律市镇,英国政府接受以中文名“太平”(Taiping)为拉律重新命名,取义从此以后,这个地方永远太平,将拉律送入历史。


(为了重新整顿曾经腥风血雨的拉律市镇,拉律改名“太平”(Taiping),希望从此以后,这个地方永远太平。)

第三次拉律暴动是历史转捩点,启开英国政府势力介入马来半島的序幕,除了由新加坡、马六甲和槟城三州府组成的海峡殖民地外,1884年成立了马来联邦(霹雳,雪兰莪,森美兰,彭亨),1909年成立了马来属邦(柔佛,吉兰丹,吉打,丁加奴,玻璃市),马来半岛完全落入英国手中。

两百年前史迹的现代版


行行走走中,不难发现我们的祖先下南洋,拼死拼活为了衣锦还乡之余,因语言、帮派、地缘、地盘等产生了重重误解,结果以最原始也是当今被视为最野蛮的格斗方式来解决争端。这种发生在槟城的武力冲突同样发生在当年的新加坡。

鷸蚌相争,渔人得利,英国人轻易夺得马来半岛全部资源,是极其出色的谋略家。

两百年后,本地社会上多了“仇外”(xenophobia)这个词汇。新加坡自独立以来安定了几十年,晋级世界六大富国。照经济理论而言,大家应该安居乐业,少有所依,老有所靠才是,但昂贵的生活费与国人感觉到被边缘化的移民政策,使人民对未来失去安全感,真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将两百年前因“语言、帮派、地缘、地盘”所发生的江湖血腥放入今天的仇外情绪中,还是一样管用。

我觉得非常纳闷,我们的社会精神面貌停留在两百年前吗?还是我们的当权者跟当年殖民地的当权者一样,存在着阶级的分野,无法无法真正跟民间沟通?“仇外”这个词语是由政府提出来的,如果认真研究起来,人们未必是仇外,而是对执政党的某些处理事情的方式极其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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