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ly 15, 2025

窑火不熄 新加坡陶艺的传承与创新

作者:林高
原文刊登于《联合早报》202573

 

今年3月初我到兀兰区域图书馆听“雨书房”主办的SG60系列讲座之二:《龙窑传奇》。主讲者是新加坡民间文史研究者李国梁和新加坡南洋陶艺协会会长陈德兴。以为是冷门话题,不料座无虚席,交流环节的反应也颇热烈,有不少听众发问和发表感言,原来还真有不少民众关心龙窑未来的命运。

新加坡这个小岛,陶器工艺正兴旺的时代有龙窑十七八个之多,大约1940年代,德光岛就有龙窑,可能是最早打造的龙窑。小时候我住静山村离惹兰缶窑(Jalan Hwi Yoh)不远,常听长辈说起龙窑,譬如“三美光陶艺”。

数月前步行经过惹兰缶窑,只见高楼组屋林立,保留一个小公园叫缶窑公园(Hwi Yoh Green),园内摆列三两组用水泥仿制的灰黑色陶土缸,用意不外告诉民众,曾有五六个龙窑集中于此,柴火不断。因为社会的步伐越来越快速,龙窑都被征用做别的用途。现在仅存位于裕廊罗弄大华士(Lorong Tawas)的陶光龙窑和源发龙窑。陶光龙窑是唯一活龙窑,一年烧窑三至四次。4月中旬适逢陶光龙窑点火烧窑,我跟着步行团队特地去看。柴火已点燃,几个陶艺爱好者守着,添木柴看温度,他们的作品在窑里烧,都有些兴奋又紧张吧。

陶光龙窑窑火生生不息。(作者提供)

缶窑公园(Hwi Yoh Green),园内摆列三两组用水泥仿制的灰黑色陶土缸,用意不外告诉民众,曾有五六个龙窑集中于此。

 

曾赋以社会重要角色

陶艺这样的民间手工艺,19501970年代社会曾赋以重要的角色,生产水缸、花盆、家用碗碟之类。一切事物都在更替,新科技、新器材、新观念如潮水一般,退了又涨,没有停息。顺应变迁是眼前的硬道理,可是,传统陶艺如何面对传承的问题?当天陶光龙窑主人陈德育夫妇也出席讲座。陈德育说,能走到今天他们感到欣慰,前途茫茫,只能尽力做去,走一步是一步。我想,他们肯定感到骄傲,也感到孤独和寂寞。 

陈德兴陶艺作品,中国江苏宜兴陶瓷博物馆收藏。(作者提供)

 

倘若有陶艺创作者不甘心顺应潮流,甚至立志要将自己的技艺往上提升以展示自己的艺术才华,换句话说,他/她想告诉这个小岛,陶艺能叫你眼前一亮。据我所知,有人敢敢做这样的梦,而且有了成就。社会发展的结果不仅会“淘汰”,也有“赋予”。譬如说,“创作媒介”和“个人天地”都可能获得新的资源为“创作”提供有利的条件,“提升”和“展示”自己的梦不是幻想,它可能成为事实。

当天就有听众作如此瞻望:柴窑产生的烟会污染环境,不过,科技发展神速,烟是可能被处理掉的。寄望于有这么一天是可能的呀。或也有问:当下的烟怎么处理呢?当处在利益矛盾的情境下,我想,“淘汰一个”不应是唯一的选项。

 

从龙窑的历史说起 

绍兴凤凰山古窑址,东汉、三国、晋代时期的三条龙窑形状默默躺在那里。(作者提供)


李国梁从龙窑的历史说起。四千年前中国已有烧制陶器的窑穴,到了商朝更出现烧成温度更高的半陶半瓷窑穴。李国樑关注龙窑历史,去年我们到绍兴旅游的日程中,特地安排一天到凤凰山古窑址。只见东汉、三国、晋代时期的三条龙窑的形状默默躺在那里,有类似作坊遗迹,残破的陶器片应该是布置上去的。一时之间时空被往前推,仿佛人亦被往前推,到了一个非常古远、半真半幻的地方。文史研究者来到实地感受一下,可能会有灵光乍现的机缘巧合也说不定。 

斜波状长条形古龙窑。(作者提供)

陈德兴陶艺作品,克罗地亚普里戈列博物馆收藏。(作者提供)

陈德兴就是一位有志于陶瓷艺术的创作者。他娓娓道来。柴窑有好些个款式,包括穴窑、龙窑、蛇窑、凤凰窑、馒头窑、火车窑、登窑、瓶窑、盒窑、混合窑等等,不同地区有不同造型。柴窑有“落灰”,“落灰”的走向难以控制,产生的效果不可预期。

作品一旦完成便不可复制——人的培育与天的养成,正是陶瓷作品叫人着迷的气质。而创作者的专心一志又似乎要把过程——添柴、温度、土质、汗水——扭转过来使它实现自己的期望。过程有时候是那么体贴,叫人惊喜;有时候却又那么无情,使人沮丧。无论成功或者失败都能看见一个陶艺创作者的意志。据说,失败的碎片可以铺成一条路,让自己走过去。

 

造访陈德兴工作室

我们几个朋友约好到陈德兴工作室参观。只见架子上随意摆放一些作品。我看见一个陶壶的嘴像青蛙鼓得大大,造型可爱。工作室另有乾坤,一大一小两个电窑足以让陈德兴玩玩日常的灵感。电窑的成品属工艺品,有可控性,可惜缺少柴窑那种可期待又无以预期的神奇——人的创造在天然因素配合下完成的神奇。所以,他不时要跑去中国、台湾、日本、韩国等地去烧制他的作品。

据知国外有好几个美术馆收藏陈德兴的陶瓷作品,包括中国江苏宜兴陶瓷博物馆、中国山东淄博泰山瓷业博物馆、台湾莺歌陶博馆、韩国南怡岛陶瓷博物馆、意大利瓜尔多塔迪诺博物馆等。他也受邀到德国和突尼斯等地参展和交流。新加坡陶艺在国际上争得一席之地,发出光彩。 

陈德兴陶艺作品,台湾莺歌陶博馆收藏。(作者提供)


我一边听一边琢磨,“龙窑传奇”似乎在喻示一个道理:我们这个小岛上,各种艺术、习俗传统都经历同样的过程:有所传承、落地生根、遭遇困境、自力更生、处于瓶颈、绝处逢生。我喜欢写作,对自己的期许是,客观环境是在改变,失去与获得,新与旧,优势与劣势,主流与边缘,种种情况,更多时候是:怎么看自己,下了什么样的功夫——路还得自己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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