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人们口中的德光岛,指的是大德光岛。德光岛跟樟宜之间有一座名为Pulau Sajahat的小岛。由于岛上有炮台,当年的华校生称之为炮台岛,德光岛的村民称Pulau Sajahat 为缎公屿。
炮台岛上没有人烟,没有水电,我们从新加坡本岛带水、食粮和大光灯到没有外人干扰的小岛上过夜,度过促膝谈心的年轻岁月。
1970年代起,德光岛已经被征用为军事训练场地,1987年最后一批岛民搬迁,只留下“故乡”的回忆。这个“海外”的军事地区,一般人无法登陆,只好魂萦故乡了。
21世纪,三个岛屿填土“合并”为一个德光岛,德光岛“长大”了。
去年听莫缕勇、吕玩标、吕玩俊谈德光岛,提供了不同的线索,让我有机会重组德光岛的拼图,印象渐趋完整。
(大德光岛望过去炮台岛和小德光岛。1982)
小德光岛Pulau Tekong Kechil
小德光岛面积 1.5平方公里,约等于210个足球场。客家人称小德光岛为“伯公kiji”,潮州人则简化些,叫“kiji”。吕玩标根据他12岁的记忆,只有一条没有路名的沿海道路环绕全岛。居民住在沿路的甘榜,靠捕鱼为生。马来人和华人捕鱼的方式不一样,马来人或用帆船,或坐在舢板上垂钓,华人捕鱼则用奎笼围网。岛的中央地势较高,种植树胶和野菜,少数马来人从事割胶,野菜野果则多到吃不完,居民各取所需,较特殊的野果有波罗蜜(nangka)、尖不辣(cempedak)等。
(大德光岛与小德光岛,1981。图片来源:莫缕勇)
岛上的华人和马来人各一半,华人以潮州人为主。现在我们统称来自马来群岛的住民为马来人,其实马来人有不同的“方言族群”,居住在小德光岛上的是武吉士人(Bugis),语言跟马来话不一样。比方说,吃的马来语为“makan”,武吉士语则为“ monday”。
在Kampong Batu Gajah搭建茅屋居住的多数是渔夫。这里地势平坦,退潮时可以走得很远。Kampong Todak的马来人较多,由于地势像尖嘴鱼(ikan todak)的尖嘴,所以称为Todak。Ikan todak可能是马来纪年中在丹绒巴葛以芭蕉茎消灭剑鱼的故事中的剑鱼。
由于小德光岛上没有学校,小孩上学必须从渡头乘船到大德光岛实拉宾村(Kampong Salabin),大人和小孩的收费分别为一毛和五分钱。吕玩标上的是爱华学校,校舍成为后来大德光岛上的联络所。
小德光岛原为柔佛苏丹的土地(1878-1951),律师Philips Hoalim以$65,000从苏丹手中买下岛屿,居民必须搬迁。[1], [2]
小德光岛的“马来”居民迁徙至大德光岛的Kampong Ladang (Kampong Bahru),潮州人到Kampong Seminei, 少数搬迁至Kampong Batu Koyok。
Philips Hoalim在岛的西部建设了海滨别墅和码头。当了17年岛主后,政府于1968年强行回收土地,1971年以$67,500作为赔偿。显然这笔数目是根据当年的买价来推算的。
(小德光岛西部,Philips Hoalim的海滨别墅和码头清晰可见,1973。图片来源:莫缕勇)
Philips Hoalim对赔偿额深感不满,他以市价值$125万为由,跟政府打官司,一路打到上诉庭。1977年,负责审理的朱星法官(Choor Singh)裁定,任何富豪当起岛主,都会建立别墅招待朋友。根据1968年的市值,这栋别墅为$15万,岛上的土地为每英亩$4,000,连这些年的利率计算在内,政府应该赔偿$1,022,000。[3]
当年政府在新加坡本岛以低廉的价格强行收购土地,一般平民没有资源与能力跟政府打官司,只好忍气吞声。Philips Hoalim财雄势厚,一场官司打了六年,最终获得合理赔偿,这应该属于少数“成功”的例子。打赢官司时,Philips Hoalim已经83岁了。
大德光岛Pulau Tekong
从前的大德光岛的译名为“浮罗德港”,面积约24平方公里,为小德光岛的16倍。
吕玩俊记忆中,岛上的实拉宾村、Kampong Permatang和Kampong Pasir Merah的居民都跟柔佛有联系,有一群人来往于德光岛与柔佛河之间,不过不跟其他岛民交谈。 Kampong Sungei Belang和 Kampong Sanyongkong 是养猪的地方,俗称猪寮下。居住在岛中央橡胶园,从事种植业的多数是客家人。
(德光岛地处柔佛河的出口处)
(Kampong Permatang)
由于德光岛位于柔佛河口的交通要道,据说四百年前就已经有人居住了。柔佛居民往来德光岛乃“传统习俗”,德光岛除了有他们的亲人外,也是做买卖的地方。退潮的时候,他们沿着柔佛河划船下来德光岛,涨潮时再划船回去。顺着潮汐川行起来省时省力,类似“千里江陵一日还”。后来居民的小船装上摩多,小电船乘风破浪,摆脱自然界的局限,不需要再像往日那样等候潮起潮落了。
(德光岛上的药房,1951。图片来源:NAS)
德光岛上的“马来人”多数为傍海为生的海人,至于实拉宾村旁的Kampong Pahang的马来人,则为马来王族后裔,多年来岛民都公认他们为村长。从中国南来的潮州人和客家人陆续移居到德光岛,陈嘉庚在岛上的缶窑村设立砖厂制砖,卢姓商人则创建陶器厂,生产花盆及大水缸。德光岛水缸黑色不上釉,陶窑使用到1970年代。
1971年左右,岛民约四千人,华人与马来人的比例为60:40。
图表:1971年的德光岛居民分布
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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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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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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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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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Salab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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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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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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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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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Perma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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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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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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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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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Pasir Mer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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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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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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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U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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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
131
|
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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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Sungai Belang
|
90
|
90
|
0
|
Kampong Ayer Samak
|
116
|
116
|
0
|
Kampong Pasir
|
119
|
68
|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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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Pengkalan Pak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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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
100
|
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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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Sanyongkong Par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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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
210
|
71
|
Kampong Sanyongkong
|
205
|
141
|
64
|
Kampong Batu Koyok
|
232
|
171
|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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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Ladang
|
222
|
85
|
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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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Seminei
|
337
|
330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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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mpong Pa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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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3
|
34
|
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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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a Tong Quah Est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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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
161
|
0
|
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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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6
|
2,337
|
1679
|
1964年种族暴动,村长东姑阿末掌控大局,岛民都相安无事。东姑阿末包山包海,为岛民谋福利,连做登记都由他负责。东姑阿末去世时,从Kampong Pahang 到实拉宾村都有华人夹道,送他最后一程。
马印对抗期间,印尼突击队在哥打丁宜登陆,德光岛成为第一防线,由数名澳洲军和马来西亚的马来军团驻守。晚上,澳洲军到实拉宾村喝酒解闷,无形中带旺了咖啡店。
(实拉宾村 Kampong Salabin。图片摄于新加坡国家博物馆)
《话史德光岛与天降佛堂太阳公庙》追述Kampong Pahang(彭亨村)马来王族的来源[4]:
1857年彭亨亲王驾崩,长子Tun Mutahir 继位,将兴楼与关丹地区交由弟弟Tun Ahmad管辖,导致兄弟阋墙。Tun Ahmad率领随从逃亡到新加坡,时任新加坡总督(Sir Edmund Augustus Blundell)允许他在德光岛居住。长达6年的内战,使到彭亨遍地烽火,部分马来人举家乘小船从海路来到德光岛建立了家园,把他们建立的聚落称为彭亨村。Tun Ahmad卧薪尝胆,1863年在登嘉楼苏丹的协助下,击败大哥,成为彭亨的首相,日后成为彭亨苏丹。
我的德光岛生活
上世纪70年代,我念中三的时候跟同学去德光岛海边露营,退潮时沙地平坦,往外走了400米,水深只到小腿,约一公里处则有艘轮船停泊。我们使用的水井是马来居民的。他们不论男女都在井边沐浴,不介意我们侵占地盘,甚至使用他们的资源,就是完全不跟我们交谈。估计我们海边露营的地方应该是Kampong Permatang。
浅滩的海产相当丰富,红色的小花蟹和江鱼仔是最常见的,至于海星、各种颜色的水母、鲎鱼(Horseshoe crab)则是新加坡本岛难得一见的。我们用手捞起水母,并不觉得痕痒、恶心、疼痛,也没有长红疹。
鲎鱼又称“马蹄蟹”、“夫妻鱼”,原来四亿多年前鲎鱼出现后,至今仍然保留古老的样貌,所以也被称为“活化石”。鲎鱼的身体明显的分为三部分:最大的是头胸部,然后是分节的腹部,再下边是长长的尖尾刺。
我们在浅滩上用手捞起的鲎鱼是一对的,原来它们一旦结为夫妻便形影不离,肥大的雌鲎背着瘦小的老公到处去。我们好奇的强硬将它们分开,在腹部分节处每轻刺一下,它们便会抽搐一阵子,玩了一阵子后才将它们放回水中。如今回想起来,对于少年时的行为倒有些罪恶感。
40年前跟Singapore Polytechnic中文协会的朋友到德光岛露营时,还可见到岛上英军留下的炮台。我们住在英军留下来的营房,墙壁上涂鸦着“红色”词语,如毛主席万岁、集体主义好等。
有一位名叫陈发祺(Tan Huat Chye)的同学为德光岛居民,我们都叫他“Tekong”。“Tekong”住在勿洛亲戚家,每天乘坐2号巴士到美芝路(Beach Road)转乘209号上学,周末才回德光岛老家。他表示德光岛上没有中学,他从中学时期就已经过着本岛外岛的生活,早就已经习惯了。
30多年前在岛上服兵役,出任后备军人的教官,黄昏过后的日子很难打发,多数人都集中在餐厅看电视闲聊,打发时光。在餐厅卖饮料的年轻女子年约二十,爱穿白色无袖汗衫和绿色裙子,大伙都围着她搭讪。有时候被调戏后,她会故意板起脸孔,不过当大家嘻皮笑脸地买饮料赔罪的时候,她就会露出如花的笑颜,迷倒众生。类似的情节每晚都重复着,大家娱人自娱,等待新的一天。
(德光岛上的头颈石 Batu Berlaher, 1982)
此外,就是到岛上捡榴梿和探险了。重看头颈石、“凯旋门”、红树林等照片,估计那里就是Tanjong Batu Koyok。
(德光岛上的红树林,1982)
(德光岛上的“凯旋门”,1982)
当时来回德光岛可以乘坐RPL,在樟宜的突击营旁上下船。RPL速度慢,一趟费时45分钟,我们都可免则免,选择在樟宜尾渡头花费$1.50,乘搭只需25分钟的渡轮(bumboat),它们跟现在来往乌敏岛的渡轮是一样的。
21世纪,我重回德光岛面试那些申请成为职业军人的新兵时,德光岛已经面目全非了。
(乘坐RPL来往德光岛。图片来源:NAS)
至于我过去所了解的岛民庆祝“大伯公”诞辰,吕玩俊称为“缎伯公”。农历十二月十五日的缎伯公诞,信奉伊斯兰教的马来同胞也会庆祝,由此推断拜祭缎伯公的习俗可能源自马来人。岛民认为缎伯公就是600年前跟葡萄牙人开战,自杀身亡的亚齐战士首领。他化身为圣石,以伯公的身份出现,成为水手的守护神,保护水手们安全行船,一路顺风。
庆祝神诞时,岛民会到炮台岛(缎公屿)“邀请”伯公过岛看潮州戏。酬神戏十分热闹,樟宜尾的小贩都过岛赚外快,顺便多赚些钱过年。庙会的日子不只岛民有口福,柔佛河畔的居民也过来凑热闹。
以前演酬神戏,潮州戏跟客家人的汉剧打对台。为了打击对方,双方都派人透过戏台的木板缝隙刺伤对方艺人的脚板。战后客家人的种植业不赚钱,只剩潮州大戏。吕玩俊表示1949年的捐款簿记载了来自哥打丁宜、新打山(乌敏岛)和后港的捐款,真是四海一家亲。
1986年,德光岛上演最后一场酬神戏后,岛民搬迁,庙宇也搬迁到勿洛。
勿洛北四道(Bedok North Avenue 4)的德光岛联合庙由五间原德光岛的庙宇组成,目前活跃的只有客家人的太阳宫庙(原址 Kampong Permatang)和潮州缎伯公庙,却因搭棚庆祝缎伯公诞辰引起联合庙的所有权和使用权问题,已经进入司法程序。[5],[6] 客家和潮州帮打对台的旧史是否重演?
(勿洛北四道的德光岛联合庙)
附记:德光岛的地方名称
Batu Gajah:象石
Todak: Ikan todak尖嘴鱼
Ladang:荒野
Bahru:新的
Koyok:石灰,石膏
Permatang:田埂、坎、垄
Pasir Merah:红沙滩
Sungei Belang:条纹状的河流
主要参考资料
[1] “Tekong Kechil award: Appeal hearing begins”, The Straits Times, 21 November 1974, Page 17
[2] “Judgment reserved in Tekong Kechil appeal”, The Straits Times, 22 November 1974, Page 9
[3] “Lawyer will now get $1,022,000 for that isle”, The Straits Times, 16 August 1977, Page 8
[4] 何金煌,《话史德光岛与天降佛堂太阳公庙》,1993,ISBN 9789810044374
[5] 陈可扬,罗妙婷,“庙宇三次搭棚 两次遭人拆除”,《联合晚报》2018年2月5日
[6] "2 temples on shared site clash again in court", The Straits Times, March 5,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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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comments:
高中时随学校的文艺团体去炮台岛露营。有几个毕了业的校友也来了!我们把食材食水搬上,地方打扫干净,把墙上的标语用报纸遮了!晚上,大家还呈献各种表演节目,有相声,舞蹈,戏剧。。。70年代华校生的“健康”交游活动!
途中,突然有一队内政部便衣人员上岸,令我们列队交出居民证,一一对照他们手中的(黑?)名单。没找到他们要的人,他们就散队了。
那晚负责老师也“刚好" 有事没来。来的几个校友,看起来也都很“老实”。
内政部怎么知道我们在炮台岛露营?到今天,我还是没有答案。
那个年代流行“内奸”的说法,是否真有内奸通风报讯?
我倒觉得船夫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警方线人的可能性很大。
四,五 拾年前,在一些 ‘敏感’,‘学习’ 与 “ ‘领袖’ 训练” 场所 到处有
‘眼线’, 甚至 ‘录音’ 那是肯定的。
当年在神州大地上,国共双方也在 ‘间谍’ 战上无所不用其极 已是公开的秘密。
时至21世纪的今天,你不觉得在政治权利与军事外交,甚至商业上,到处还是
人鬼难辨吗?切记 武侠小说家 ‘古龙’ 的一句劝世格言:
"你身边最亲信的人往往也是有一天出卖你的最大敌人” !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我的五次后备军训都在德光岛上,让我有机会踏上这小岛。
当年后备军训没有现在这么认真,加上德光岛远离本岛,国防部爱理不理的,对我们这些后备军人来讲,算是天堂。第一,二次的回营训练比较认真,后三次算是来跑龙套,过过场。
首先,领了枪,训练结束后也无须交回枪库,就放在衣柜里。不擦枪,不上油,没人管,等星期六要回家时才把枪交回枪库,一连几天那把枪就伴着你。早上也没人来喊起床。已通知八点集合就自己自动在八点出现,不过有时还要去问上士几点集合,这箅是军训吗?
还记得有一次野外训练,规定是四小时,整个下午。事实卻是只讲了半小时的纸上演练。然后整排躲进树林对蚂蚁,树枝乱放空枪,经过的军官以为我们多么认真训练,战况激烈。其余时间要睡觉,要聊天都可以。等时间要到了再把剩余的空弹打光,那就可以凯旋回营了。
我的后备军训比我那二年NS还值得回味。
我经历的 ‘国民服役’ 和随后持续多年的 ‘回营训练’ 除了浪费时间虚渡青春
看不出有任何意义。对我来说就是每逢出国都不得不申请 ‘准证’,麻烦死
了。还有就是理论上男孩子出国留学都必须还数以万元计的 ‘BOND',
的确是当局增加收入,‘财源广进’ 的妙招。
不过对许多已获得外国居留权的家庭来说,他们以短期 ‘旅游’ 的名义 ‘免费’
出国,大摇大摆的 ‘一去不返’,在国外取得 ‘居留权’,甚至 ‘公民权’ 之后,
只要他们不再 ‘踏足’ 这个 ‘小红点’,政府又能奈他何?
德光岛是我人生中最怀念的美丽、清静的大自然生活。居住1963-1984,后来搬迁到新加坡。郭重廣
不知道郭重广君住在德光岛哪个地区?有些什么生活趣事?
德光岛最精彩的是军事演习。
就在家后山区、两批军队在午后就开始准备。演习到了半夜就行动、亮亮照明弹把黑夜变成白日、枪声烟雾弹到处响起。
这刻居民们也睡不着了、只好起床观看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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